次日。
在两个蛮族士兵的护送下,维尼尔来到科纳穆城下,搭着从城墙吊下的编筐回到了城中。
……
这件事,索索并未亲眼看到。他回来得很晚,然后又被使者和另三个人以近乎于盘问的形式旁敲侧击了好久。索索说了实话,他告诉他们自己是受到蛮族公主的邀请,也和他们说了自己被好些个女孩高高举起的事,更对他们说了这个蛮族公主貌似很有本事、将来必回成为波罗的大患…他告诉了他们,所有事!可一直到最后……这些人对他却仍是半信半疑。
“你们怀疑我?”
他隐约记得自己曾问过这句。
可是,当今天早上昏昏沉沉从睡梦中醒来,他却渐有点儿忘了,自己究竟有没有说过那句。
他喝了酒。那个蛮族公主喝醉了,便又叫他喝酒——再之后的事,索索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昨天一整晚好像都在一边假装饮酒,一边继续听那个公主爆料她侍女们的事……好似是如此。
“唔……”
呼噜。
喉咙口,涌出一股令人难受的浮涨之气。
他穿好衣服,又踉跄着闯出帐篷;临走出时,他注意到那两个守在他们帐篷前的蛮族士兵,好像在笑?他们为什么要笑?
不知道。
索索不知道。
他眼睛又肿又涨。维赫洛…所以说,什么才是维赫洛?他么?一个软弱无力、身为男人却连点儿酒都喝不进去的蠢货……
维赫洛?
维赫洛?
呵呵……
他有点儿想笑。
走出许远,他听到了很多很嘈杂的声音,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还是闹出了什么毛病。
走着,走着……
他的腿有点儿抽筋了。
靠近大腿与膝盖交接处的那片,似乎有些发酸。他感到很难受,便在走到一座帐篷边上时,略微掀开自己的欧加、在小心翼翼地顺着裹裤往里捏……
嘶——!
并不是很痛。
但是,虽然不疼,揉起来却总是麻麻的、酸酸的。
“维赫洛。”
突然、
突然,晕眩中的索索,听到了一声轻缓的女声。
他仰头看去——
“啊,你是……”
“是我啊。”这是个女孩。
隐约地,他感到自己可能对这个人有点儿熟悉……但千想万想,他却实在记不起昨天对方曾告知自己的那个名字。
“你的同伴们,都在那边的空场等着看下一场‘阿帕图’呢。”
她抱着个陶壶,小小的脸蛋儿则被霜冷的寒风摧磨得略微泛红:“才醒吗?你可真差劲……当然,我不是说你别的方面很差劲。你知道么?我昨天睡得应该比你还迟,可是——今个儿一早我就在收集树果了。”
“……”索索仍有些懵。
他甚至听不清对方正在说什么。
“我……咳,嗯咳。”嗓子很痛。
或许是那些酒的缘故,又或许,他只是因为遭到同伴们怀疑、而感到愤懑不平。
“有吃的吗?”他问。
渐渐地,索索稍微恢复了些精力,最初时,他只能感觉到自己面前站着个人,女的;而现在,他却已经看清了她的面容,她的衣服,她的身形,乃至于她额上微微泛着,却在淩风中渐趋消没的汗珠。
“……唉唉,你可真是。”这女孩仍抱着陶壶。
她警惕的往周边望了望,近处没人、远处也没人;唯一能注意到的,只是较远处那边的两个守着使团帐篷的蛮族士兵,正探着脖子往这边张望。她本来对这一切毫不在意……可是在注意到那两个因角度问题,而暂时没注意到她的两名卫士时。这女孩却猛地打了个哆嗦。
“到这边来。”
她倚靠着身后的帐篷,并向索索摆了摆手。
“……”
索索的眼睛仍有点儿痛。他自问比较擅长察言观色,这个女孩……这个,应该是叫做朵拉的女孩的紧张、又有点儿焦虑的神情,他看了个通透。
“怎么了?”他问:“你认识他们?”
“不,我不认识。”
朵拉瞥了他一眼:“但是,在陛下的部族里有好几个人在追我。让他们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恐怕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是么。”
索索揉了揉太阳穴,他没听懂朵拉的意思;但凭感觉,他却觉着自己的确该顾虑到对方的感受:“对不起……我根本没想到这么多。我现在只是觉得有点儿累,有点儿饿——既然如此,你就告诉我从哪儿能拿到食物。好吗?”
“……你已经错过了时间。”
朵拉看着他,面色复杂:“我没怎么注意你的同伴们。但到了这个时间,族中绝对没东西给你吃。”
“……”恍惚仍在持续。
索索仰头看着她,仿佛正注视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熟人。
“那你有吗?”他问。
“嗯。”
“我可以吃吗?”他又问。
“当然。”
朵拉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然后,她便朝索索晃了晃那小小的陶罐:“虽然很简陋,又是生的。但我觉得你应该能吃饱。”说过这句,她又道:“但这里不行。你跟我来,大家都在看‘阿帕图’。往远点儿走,我甚至能给你生个火……但是,这里不行。”
索索难受地眨了下眼。
他点点头:“谢谢……”
如此说着,他勉强迈动步子。又酸又麻的双腿,仍令他感到晕晕沉沉,而在瞧见他往这边走、且已经走到那两个卫兵看不到的位置时——朵拉便伸出只手来,一牵,又轻轻一拽。
“有一个你的同伴,已经回你们的石围子里去啦。”
她左臂环着陶罐,右手则牵着索索;才走出几步,这女孩便又四下望了望,直至确认没有谁注意到他俩时,才松了一口气。
“我的同伴?谁?”
“就是那个昨天去时,对我们几个大吼大叫那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小小的手轻捏着索索的拇指:“我不是很喜欢他。可她们两个,却好像对那家伙很感兴趣。”
“哦。”
索索应了一声。
如今,他已隐约回过神,也越来越清醒了:“你愿意帮我,真是太感谢了。”
“你不是才谢过吗?”
朵拉侧过头,她瞧着索索的脸蛋,突然微笑了一下:“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用不着搞得这么郑重…再说了,我又没帮你什么。你们是迪达特的客人,换言之,就是我的客人——还有,我家的两个弟弟也总是丢三落四、忘东忘西。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家的兄弟,再看看你,就总让人觉得放心不下……”
说着说着,她声音越来越小了。
临了:
“我不是在解释什么。我都说了,自己什么都没做;之所以要看着你,也只是因为想起了我家的弟弟们……”
她本想解释。
她本来,似乎还想继续做解释。
可是,就像刚才一样,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临到最后,甚至连本来仍轻捏着索索手指的手,也略有些松缓了。
这一切令索索感到很不对劲儿。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文明人的使者、她是野蛮人的女孩——性格、生活方式、乃至于兴趣爱好都很可能完全不同的两人,怎可能擦出那种只有在骑士小说里才会随便出现的火花?再联想起她反复强调的她弟弟们的事……认真想过后,他便释然了。
“总之,还是得多谢你。”
至少,他现在说的是真心话:“无论在索菲,还是在波罗的时候。我都没遇到过像你这般好心的姑娘。”
话刚说出口,他就有点儿感觉不对。毕竟,只要认真想,好心的女孩似乎还真有不少:远到学堂时的保姆姆菈、卖鸡蛋的婶婶维妮娜、车夫的女儿多妮,近到魔法学院的会长玛利亚,自己的女友欧丹,还有前几天因怜悯而带他在城里到处游玩、还给他买了好些吃穿的两位女仆姐姐……
“是、是吗?”
然而,他还没修正语误,朵拉便已经表现出了一种既惊讶、又有点儿小欣喜的表情。
这样一来,他可没法再纠正自己的语误了。
……不过,也罢。反正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