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配得上今天订的餐厅,吴遇歌特意穿了条裙子,外面套着长至膝盖的呢子大衣,脚上是上次陆尽繁送她的那双杏色高跟。
收拾妥帖之后,吴遇歌拎上陆尽繁的领带,边往外走边给荣青打电话。
“喂,青姐,你们现在是在工作室还是已经出发去餐厅了?”拎着纸袋的手摁下电梯。
“我们现在已经在去餐厅的路上了。”停顿了一秒,又道:“遇歌,尽繁让你开车过来。”
“嗯,好,我知道了。”
“那你自己开车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青姐那就先这样,我进电梯了。”
“好,待会儿见。”
看着已经显示“通话结束”的屏幕,荣青摁了退出,锁屏放回包里,侧过脸对坐在后座的陆尽繁道:“遇歌刚刚出门。”
目光落在车窗外的陆尽繁,听到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看着窗外淡淡地“嗯”了一声。
见他一副漠然不关心的样子,荣青不禁瘪了瘪嘴,把刚放进包里的手机又掏了出来,边低头翻着什么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换个座位。早知道遇歌要带小熠一起过来,就定个六人桌好了。”
之前在工作室吴遇歌接到时熠电话的时候荣青就站在旁边,自然和陆尽繁一样,知道遇歌今天会和时熠见面。
正中荣青下怀。她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一股寒气就从身后袭来。
“青姐,那要我打电话去餐厅问问还有空座吗?”坐在驾驶座上的新来的年轻司机问到。
荣青抬头透过后视镜似笑非笑地看了后座的陆尽繁一眼,坦坦然然道:“不用。我开玩笑的。”
年轻司机明显被噎了一下,没再说话。
没人接话,荣青兴致不减,像是自言自语道:“不过我倒是想小熠跟着遇歌一起。年轻就是好啊,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大胆地去追。这看完流星又送玫瑰,还是妥妥的一个高富帅,哪个女孩子不会心动啊。对吧,尽繁?”无限感慨。
“这么羡慕,你可以先下手为强。”后面传来某人阴恻恻的声音。
闻言,荣青毫不介意,反而笑得格外灿烂,道:“很不巧,我已经有一个完美老公了,其他的再好都已经入不了我的眼了。但遇歌不一样啊,小熠给的东西那可都是她切切实实看到的。不像某些人,专门延后自己的宣传期、还把我曾经怎么劝怎么求都不公布的证据扔了出去,目的竟然是为了打击人家电影的编剧和制片。这九曲十八弯拐的,一向机敏的狗仔都没嗅出味来。我估计啊,全世界就只有我这个智商直逼爱因斯坦的人能看出来。不过,本人已经心有所属,看不起这些年轻人玩的把戏了。”
“年轻人可以帮你联系养老院,如果需要,随时开口。”
荣青:“……”
果然,在他手里很少能讨到好。
可能是周末,今天的车格外的多,吴遇歌找了好半天才在餐厅后街的一个地下停车场找到停车位。
刚熄了火,电话就响了。
“到哪儿了?”电话那头是BOSS大人标志性的零度嗓音。
“刚停好车,马上就过来。对了,老大,我把车停在餐厅后街的地下停车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想到上次他说狗仔的事情,吴遇歌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嗯。路上注意车。”
吴遇歌拎上放在副驾驶座上的纸袋,答了一声:“ok!”然后推门下车,锁好车门后转身往出口走。
高跟鞋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哒哒哒”的声音在光线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回响。
就在已经能看到对面的繁华夜景的时候,一声急促又飘忽的“救命”钻进耳朵,吴遇歌身体一僵,条件反射地回过头,警惕地环视一周,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个停车场在主街背后,虽然只有一街之隔,但因还没有店铺入驻,相比于主街的繁华,这里就只有独自闪烁的霓虹灯。
阴冷的风从停车场里吹出来,拂过自己的小腿,吴遇歌冷得一个哆嗦,慢吞吞地回过身继续往外走,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
当人在害怕的时候,所有的知觉都变得格外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漏掉。
已经走到出口的吴遇歌再一次听到女人的呜咽声。虽然声音细微、虽然能清楚地听到主街上的热闹,但她却无比确定那又闷又急的呜咽声是从停车场里传出来的——那种只有在地下停车场才会有空荡的回音。联想到刚才那一声被自己故意忽略的呼救,吴遇歌不自主咽了咽口水。想找收停车费的大爷一起进去看看究竟,但她进去的时候还在的大爷此刻却已经没了人影。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一个人。
想到陆尽繁他们还在等着自己,吴遇歌大步朝着主街走。然而,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也许是被吓傻了,不然就是被冻懵了。现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全是那一声急促的呼救声,紧迫得让她根本抽不开身。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吴遇歌拎紧了包,转身又往停车场里走。
这一趟,不再是刚才那种大摇大摆的姿态,脚步放得很轻。快到停车场入口的时候,吴遇歌干脆把碍事的高跟鞋脱了下来拎在手里。前两天B市刚下过雪,脚刚踩到水泥地上,吴遇歌冻得打了个冷颤,但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回去,让她多了一点安全感。
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往停车场里面走,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又听到了刚才的呜咽声,吴遇歌循声看去,在看清不远处的那一幕时,瞳孔猛然一缩。
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被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压在一辆面包车旁的水泥地上,衣衫凌乱,口鼻都被男人用一只手捂住。那双掩藏在发丝间泪流不止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不由瞪得滚圆,疯了一般地挣扎起来,呜咽声陡然拔高。
盯着那双瞪得眼珠几乎快要滚落的眼睛移不开视线,听着女人的近乎绝望的呜咽和男人变粗的喘息,吴遇歌止不住地发抖和恶心,僵在原地一时方寸大乱。
女人一直盯着自己身后挣扎呜咽终于引起了男人的注意。男人警惕地摸到手边的扳手握住,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臭娘们,敢吓唬老子!信不信老子待会儿灭了你!”
一根石柱后面,吴遇歌听着男人低沉的咒骂声,双手颤抖地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了陆尽繁的电话,僵硬地放到耳边,微弱的光在惨白的唇上一闪而过。然而,绝望的是,这角落里半格信号都没有。
身后男人的辱骂声还有巴掌声不断,吴遇歌用力地摇了摇头想要把女人的那双眼睛从自己的脑子踢出去。那个男人没有发现她,她可以像刚才进来那样悄无声息地又退出去报警叫人。然而刚一迈腿,腿上一软差点摔倒。
惊魂未定地靠在石柱上小心喘着气,听着女人已然绝望的哭泣声,恍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眼眶蓦然通红。顷刻间,大脑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突然冷静下来。吴遇歌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让视线重新清明。小心翼翼地将包和纸袋放在地上,把一只高跟鞋死死地握在手里,轻手轻脚地从石柱后面走了出来。
在女人看到她做出反应之前,吴遇歌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女人怔愣了一会儿闭上眼将头转了过去,潸然泪落。
后面的事情,吴遇歌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死死地握住手里的高跟鞋,用细细的鞋跟对着那个男人使出吃奶的劲儿砸了下去。不论他怎么挣扎,左手死命拽住他的衣服不放,整个人被他拖着脚步踉跄,周围快速变换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男人凄厉的惨叫。
而她,一声没吭。
十几分钟过去,说了已经到停车场的人却还没有出现,荣青忍不住催着陆尽繁再打个电话问问。
难得陆尽繁没有不耐烦。不料打过去却是无法接通,眉头不自主轻皱。
“怎么了?”见他脸色有异,荣青问。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鸣笛声打破这温馨氛围。听声音,警车、救护车都有,由远及近,齐齐朝这边涌来。
坐在临窗的客人好奇地往外看。
“出什么事了?”荣青伸着脖子看向落地窗外,低声喃喃。窗外是条还未开铺的街道,红蓝的灯光闪烁着打在黑漆漆的建筑上,让人不由心慌。
“啊!”坐在窗边的一个女孩忽然惊呼一声,然后就听到有人说“停车场里出事了”。
——“……老大,我把车停在餐厅后街的地下停车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脸色陡然一僵,陆尽繁一把抓起手机,不要命地冲了出去。
“尽繁!”
见势不妙,荣青赶忙跟了上去。
元旦刚过,快到新年,街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然而,像是嫌这条街上的灯光太过清冷,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在寒冷逼人的夜里大亮。
陆尽繁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女人被几个医护人员送上了救护车,留给他的只有一只不慎露出来没有穿鞋的脚。开始慌乱着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除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除了一个说着什么“强奸犯”的老人,除了几个围观的路人,除了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医生什么都没有!
强奸犯……
屏着呼吸往人群走,那些人的说话声就越来越清楚。
“这是从犯罪现场找到的。”一个警察将装着一只沾满血的高跟鞋递给另一个警察。
迈着大步的腿在看清那只鞋之后却猛然一顿。
杏色细高跟……那是他亲自帮她挑的鞋……
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一抬眼,却发现周围的一切开始旋转扭曲起来。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铺天盖地而来,通红的眼睛里只剩下那辆白色的救护车。
脚步虚浮地继续往前走,却在离救护车几米之遥的地方被人一把拦下了来。
“尽繁。”追上来的荣青死死挡住他的去路,双手握着他的手臂。
“放手。”陆尽繁瞪着眼死死地看着那辆救护车,腿上突然使劲想要将挡在前面的人撞开。不,不对,那猩红的眼简直是想挡在前面的所有全部劈开、撕开!
“尽繁,你冷静一点!”荣青压低了声音劝道。
“滚。”从牙缝中蹦出来的一个字,眼里的光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陆尽繁!你TM的给我冷静点!”荣青也不甘示弱。
“她躺在救护车里你让我怎么冷静!?”陡然拔高的声音引来几个人的侧目。
荣青当即一侧身,将陆尽繁挡住,咬着牙在他耳边道:“不冷静你还能怎样?难道你要冲过去让一群记者拍?!然后明天头版头条的就是你和遇歌的照片?!然后遇歌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以后不论去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这样你才满意是吗?!”
一连串的质问,将浑身的力气悉数抽走。
就算明明知道她就躺在救护车里,明明知道她现在一定很害怕,他也只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开走。这一刻,他恨透了他身上的光环和荣耀,恨透了这无时无刻不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生活。
“哈~”僵硬仰头长长舒了一口气,白色的哈气眨眼间就被寒冷彻底吞噬。喉头轻滚,默默将眼里的湿润都逼了回去。
“我去开车,你在这儿等着。”荣青见陆尽繁的情绪稳定下来,低声道。
“嗯。”声音里的疲惫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荣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快回来。”
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开,陆尽繁走到一个灯光没那么明亮的地方站着。茫然地看着冷清的那头,脑子里全是今天下午她离开时的场景。
如果他没有让她有机会离开,如果他和她一起走,如果他刚才下来接她一下……这一切……
牙根紧咬,不敢再想。
圣诞早已经过去,街上却还有店铺在放圣诞歌,银铃般的童声欢快地唱着。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晴了两天的B市忽然又开始飘起了雪。
“老大!”一个满是惊喜的声音乍然响起。
吴遇歌没想到刚录完口供从警车下来就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雪中发呆,劫后余生再见到他,眼泪差一点崩溃。为了掩饰,嘴角只能高高扬起,夸张地手舞足蹈。
陆尽繁一脸震惊,猛然转身。
漫天雪花纷飞。一个穿着灰色牛角扣大衣的女孩穿着一只高跟鞋,单脚站在路灯下,满脸兴奋、东倒西歪地冲他挥手。
看着快步朝自己走来的陆尽繁,吴遇歌不由开口:“老大,你怎么……”
后面的话消散在他忽如其来的拥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