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针缝上,吴遇歌才真正回过神来,自己脑门上破了个口子,而且还是个不小的口子。想她二十二年来一直怀揣着一颗“爱护花草,打架不要”的和平之心,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破了相。
人来人往的医院走道里,荣青站在窗边跟陆尽繁通电话。抄袭事件淡下去了,但是陆尽繁还在敏感期,加上刚接了第一部戏,就得更加小心。荣青就没让他来医院,回家等着。
“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几乎听不出来情绪的声音。
荣青扭头看了看对面的房间——吴遇歌头缠纱布安静地坐在医生的办公桌旁边,神情认真地听着医生的叮嘱——又想起刚刚缝针的场景,登时就来了气,要不是他那总是做事不顾后果的臭脾气,也不会有这些事,语气不善道:“刚缝完针,问了医生说不用留院。”
也许是没想到严重到需要缝针,电话那边安静片刻,而后不出荣青意料,对方答了一声:“嗯。”
“嗯!”荣青也重重地应了声,“好了,不说了。遇歌刚刚缝针的时候也没打麻醉,我先过去看看她。”
“……嗯。”
荣青挂了电话,折身进了对面的办公室。
跟医生确认了好几遍吴遇歌额头上的伤口不会留疤后荣青才带着吴遇歌离开。
回去的路上,荣青开车,吴遇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车里放着音乐,温度也刚刚好,很是惬意。吴遇歌直觉应该要说点什么才好,却又不知道什么样的话题才合适,干脆看着窗外。
一番折腾,竟已到傍晚。白天的酷热渐渐消了下去,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逛街的,刚下班的还有背着书包的学生。
“遇歌?”荣青叫了她一声。
吴遇歌回神,转头,“嗯?”
荣青扭头匆匆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回头看着路面,面带微笑,道:“伤口怎么样?要不要吃止痛药?”
吴遇歌摇摇头,“已经好多了,不用。”末了又加了一句,“谢谢青姐。”
“不用客气。待会儿回去了,我再好好收拾尽繁,帮你出气。”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吴遇歌默了片刻,道:“没关系,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自己也有责任,当时场面那么混乱,什么都没想就冲上去。”
荣青深深地看了吴遇歌一眼,浅笑不语,过好一会儿,复又开口,“今天跟顾准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你的前任。”
闻言,吴遇歌差点脱口而出说她没有前任,话到嘴边,猛然发现自己理解错了。荣青口中的“前任”应该是说那人是陆尽繁的前助理。
不清楚荣青说起这个的用意,吴遇歌只好乖乖地答了一声,“嗯。”
“今天是特殊情况。一般来说跟尽繁在一起除了觉得很闷之外,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荣青又换了个话题。
吴遇歌点点头,犹豫了好半天,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青姐,你觉得顾准怎么样?”
荣青这下直接笑出了声,稍稍往吴遇歌这边靠了靠,神秘兮兮地对她说:“等顾准再出新歌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觉得他怎么样了。”
注意到荣青脸上一闪而过的嘲讽,再和今天发生的种种一联系,吴遇歌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很狗血的猜想。
该不会……“陆尽繁抄袭”其实是……“陆尽繁被抄袭”吧?
当然,吴遇歌并没有直接向荣青求证自己的猜测。
吴遇歌呆呆地盯着电梯门上方的数字一点一点的增加,就在她等着下一个数字出现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到了,走吧。”说完荣青抬腿走了出去。
吴遇歌赶忙跟上。
没走两步荣青就停了下来,敲了敲面前那扇深棕色的门,转身对吴遇歌说:“待会儿把这里的钥匙给你,等他开门黄花菜都……”
话没说完,门竟然开了。荣青微微吃惊,也不等陆尽繁开口,自顾自地就往里走,边走边道:“突然这么积极,我还以为敲错门了呢。”
吴遇歌就没荣青那样随意了,主人没开口,她也没敢往里走。其实多站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被人直勾勾地盯着脑门看,不到十秒吴遇歌手心就开始冒汗。
憋了半天,挤出一句“陆先生”。
话一出口,吴遇歌就恨不得咬舌头。这什么鬼称呼!亲不亲疏不疏的,活脱脱的矫情。
万幸,这句话石沉大海,对方并没有任何回应。
没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荣青一回头,见两个人还站在门口,于是双手抱胸,拔高声音冲着陆尽繁的背影道:“陆尽繁你是要转行当守门神吗?”
听到荣青的声音,陆尽繁这才收回视线,将门再打开一点,什么也没说就往屋里走。
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吴遇歌默默跟了进去。
因为陆尽繁答应出演《最美年华遇见你》,离开之前,荣青简单说了一下在进组之前这两个多月的行程安排。而为了和陆尽繁尽快磨合为拍戏准备,从现在开始吴遇歌就要和陆尽繁同吃同住。
交代完之后,吴遇歌送她到门口。
“那我就先走了。”荣青换好鞋。
“青姐路上小心。”
“嗯。对了,注意别碰水。晚上要是疼得受不了记得吃止痛药,万一发烧的话,就给我打电话。”细细叮嘱,亲切得就像自家姐姐。
吴遇歌只觉眼眶微微发热,由衷而笑,“知道了。谢谢青姐。”
“行,走了。”
等吴遇歌回到客厅的时候,一楼已经没人了。抬头看看二楼主卧,房门紧闭,不由纳闷,这一天不是该定下规矩么?在这个屋子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不说,反而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不过估计陆尽繁是休息了,想着他今天应该不会和自己再同屏出现,吴遇歌稍微自在点。轻手轻脚地将餐桌收拾好,刚准备洗碗的时候,冷不防地响起一个声音。
“你在干什么?”
“啊!”吴遇歌被吓了一跳,不由轻呼,手一滑,碗掉回水里。条件反射回头,她却没想到对方会走过来,差点撞到他身上,立马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陆尽繁才没功夫管她这些转了又转的心思,抓着她半挽的衣袖将她的手从装满水的洗碗池里拎了出来。
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以为是他不习惯别人擅自碰家里的东西,窘然,吴遇歌结结巴巴道:“对……对不……”
话还没说完,就见对方随手扯了一块毛巾塞到她怀里。也不顾上手上还沾着洗涤剂泡沫,吴遇歌赶忙接住。
“擦干。”陆尽繁道。
“嗯?”
这下,陆尽繁不仅眉头皱得更紧,脸上还满是不耐烦,“不是不能碰水吗。”
吴遇歌先是一愣,而后胸口一松,连带着嘴角都几不可见地向上扬了扬,努力保持声线平稳,“只是伤口不能碰水。”
陆尽繁:“……”
双手抄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而后昂首阔步地离开厨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了老板笑话的报应,凌晨两点四十,吴遇歌被疼醒。
伤口的疼痛就像是小时候家对面彻夜不休的麻将声。醒过来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觉,但只要一睡着所有的痛感就变得格外清晰。
反反复复地折腾几次,吴遇歌实在是受不了了,索性起来,坐靠在床头,强逼着自己清醒,好下床去找止痛药。不过实在是太累了,虽然脑子里已经将自己开门吃药的过程演练了好几遍,但实际上却是眼皮重得都抬不起来。
神志不清的时候思绪就容易天南海北的到处飘。一会儿为没写完的故事下个情节怎么安排烦心,一会儿又庆幸陆尽繁住在二楼,就算自己忍不住疼弄出点声音,应该也不会吵到他。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晚上,住在二楼的某人破天荒地下楼喝了三次水。
身上有痛处有个好处,就是不会睡过头。
吴遇歌拎着装着药的塑料袋进了卫生间,站在盥洗台前,身体前倾凑到梳妆镜前,小心拆开额头上的纱布。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缝针的伤口,黑色的细线拉扯着皮肉,伤口深的地方还凝了一块暗红色的血渍,刚涂上去的碘酒黄黄一片。像卤肉摊上被棉线缠出道道的猪腿肉。不禁又想起了缝针时针线在皮肉间穿的感觉,没有来的一阵恶心。
吴遇歌扶住盥洗台,别过脸不去看额头上的伤口,粗喘着气。本以为这样会让自己好过点,结果却是更加严重的心慌头晕。直觉不妙,忙扔了手里沾满碘酒的棉球,扶着墙往外走。
好久都没睡得这么不踏实了,陆尽繁打着呵欠下楼。发现客厅里没有人,不由看了一眼吴遇歌房间,房门半掩,一回头,看到她站在卫生间出来的过道里,脸色惨白,正扶着墙往地上坐。
陆尽繁懵了一秒,而后朝着她大步跑去。
“喂,你没事吧?!”一把将吴遇歌扶住。
吴遇歌只觉得眼前时黑时白,耳朵里嗡嗡直响,根本听不清陆尽繁在说什么,只是一味想要将他推开,有气无力地喃喃:“我想躺下。我想躺下。”
突遇意外状况,陆尽繁也慌了手脚,只听她说想要躺下,当即将她打横抱起,急匆匆往客厅走。
脚下腾空的瞬间,吴遇歌下意识地攥住陆尽繁的衣服。
陆尽繁把吴遇歌放在沙发上,正要站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抖得厉害,满头大汗,几缕发丝湿乎乎地黏在脸上。
“怎么样?”不自觉地又皱起眉头,陆尽繁问。
这下,吴遇歌听清了他的话,正要回答,刚说一个字,好不容易压住的心慌又排山倒海而来,只好闭嘴,拼命咽口水。
陆尽繁就看着她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眨得飞快,眼泪止不住地顺着太阳穴落进散在沙发上的头发里。
见势不对,“放手。我去打急救电话。“陆尽繁拍拍吴遇歌的手。
虽然哭在大多数情况屁用不顶,但此刻吴遇歌却觉得眼泪是个好东西。一通哭之后,心里舒服多了。用带着明显哭音的声音道:“不用,我再躺一会儿就好。”
感觉她的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陆尽繁半信半疑,“再等一分钟,还是难受的话就去医院。”说完顺势坐在吴遇歌身边。
吴遇歌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凶狠狠地攥着老板的衣服,脑子一下清醒不少,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低声答道:“嗯。”
忽然想起昨天医生开的药里有葡萄糖,喝一支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吴遇歌准备起身去拿放在卫生间里的塑料袋,却被人一把按住肩头,不得已又躺了回去。
“你干什么?”陆尽繁问。
“我刚把医生开的药都放在卫生间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尽繁打断,“躺好,我去拿。”
在吴遇歌的记忆里,自从大学离家之后,生病的时候那么硬抗,实在抗不过去了就一个人去医院,都快忘了生病时有人照顾是什么的感觉。看着陆尽繁的背影,忍不住说了声:“谢谢。”
对方置若罔闻,脚下毫无停顿地往卫生间走去。
陆尽繁将袋子放在茶几上,问:“要抹的还是吃的?”
“我自己来就行了。”吴遇歌又要坐起,结果对方一个眼神扫过来,又识趣地乖乖躺回去,小声道:“葡萄糖。”
陆尽繁抽出一支葡萄糖,用手掰开,递到吴遇歌面前,不咸不淡地提醒一句,“注意玻璃渣。”
吴遇歌接过,“谢谢。”抿唇慢慢喝下。
“待会儿让荣青再带你去趟医院。”陆尽繁将玻璃瓶扔进垃圾桶。
吴遇歌记得今天下午陆尽繁行程,加上现在已经好多了,便道:“不用了。我……只是看到伤口有点头晕。”这么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丢脸,自己身上的伤口看着竟然会头晕恶心。
这么一说,陆尽繁才注意到她额头上的伤口。黑色的细线格外扎眼,刚刚一番折腾,有些地方的药已经被擦掉。一想到这伤口怎么来的,陆尽繁就一阵心烦,语气不悦,“长着嘴巴不知道让人帮忙吗?”边说边从袋子里翻出棉球和碘酒。
虽然语气不善,但不知道为何,吴遇歌却觉得他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也就失了反驳的想法。
“转头。”陆尽繁冷冷命令道。
吴遇歌配合转过头。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很轻很小心,丝毫没有被弄疼她。吴遇歌忍不住好奇偷偷看他一眼,深褐色的眼里满是认真,眉头习惯性地微皱。虽然和他第一次见面自己挂了彩,但是好像这个人的脾气也没有那么糟糕。
上完药,再用纱布包扎好。
“好了。”陆尽繁起身收拾好碘酒纱布。
趁着现在气氛不错,吴遇歌开口道:“那个……谢谢老大!”陆先生叫着实在是太别扭,思来想去,跟着粉丝叫最保险。出口之后不禁庆幸还好没有想象中尴尬。
陆尽繁将东西都放回袋子里,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吴遇歌,似笑非笑,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道:“你是歌迷。”俨然是个陈述句。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吴遇歌觉得要是跟他说她其实是跟一个朋友学的好像有点太残忍了,干脆不答。
陆尽繁自动将她的不说话翻译为默认,挑挑眉,第一次在吴遇歌面前露出了笑容,说:“放心。我不会因为你是我的歌迷就解雇你的。”末了又补充一句:“当然,前提你有能力胜任。”
吴遇歌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脾气不好,但还是有很多铁杆粉丝的原因了。有句话不是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么,推而广之的话,爱笑的男孩运气应该也不错。而且像陆尽繁这种不笑就已经完胜一群笑出花来的人,要是笑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或许,她该给李杏打个电话,告诉她心中的男神虽然声好颜美,但也很自恋!一定要郑重其事,让这小姑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接班人,要为家人、为理想、为社会主义建设、为中华民族为复兴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怎么能被一副皮相就迷得移不开眼!
就在她慷慨激昂之际,陆尽繁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