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事必有此理,无此理必无此事。世人之怪,怪所希见。由明者视之,天下无可怪之事。摘自司马光《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七四《无怪》万有文库本
濂溪周先生奋乎百世之下,穷太极之蕴,以见圣人之心,盖天民之先觉也。手为太极图,以授二程先生。前辈以为二程之学,后更光大,而所从来不诬矣。横渠张先生崛起关西,究心于龙德正中之地,深思力行而自得之;视二程为外兄弟之子,而相与讲切,无所不尽。世以孟子比横渠,而谓二程为颜子,其学问之渊源,顾岂苟然者!摘自《陈亮集》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62页
为士者必以文章行义自名,居官者必以政事书判自显,各务其实而极其所至,人各有能有不能,卒亦不敢强也。自道德性命之说一兴,而寻常烂熟无所能解之人自托于其间,以端悫静深为体,以徐行缓语为用,务为不可穷测以盖其所无,一艺一能皆以为不足自通于圣人之道也。于是天下之士始丧其所有,而不知适从矣。为士者耻言文章行义而曰“尽心知性”,居官者耻言政事书判而曰“学道爱人”,相蒙相欺以尽废天下之实,则亦终于百事不理而已。及其徒既衰,而异时熟视不平者合力共攻之,无须之祸滥及平入,固其所自取者,而出反之惨,乃至此乎!摘自《陈亮集》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79页
所谓觉者,道德、仁义、天命、人事之理是已。夫是理岂不素具而常存乎?其于人也,岂不均赋而无偏乎?然而无色无形,无对无待;其于是人也,必颖然独悟,必眇然特见,其耳目之聪明,心志之思虑,必有出于见闻觉知之外者焉;不如是者,不足以得之。摘自《叶适集·水心文集》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41一142页
自尧舜以下,若不生个孔子,后人去何处讨分晓?孔子后若无个孟子,也未有分晓。孟子后数千载,乃始得程先生兄弟发明此理。今看来汉唐以下诸儒说道理见在史策者,便直是说梦!只有个韩文公依稀说得略似耳。摘自黎靖德《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2350页
道非无验之物也,道之历化甚深也?而不可以为迂,道之证效甚迟也,而不可以为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也。摘自《文天祥全集》北京市中国书店1985年影印本第42页
自太极判而人文开,包羲作而卦画始,备物以致天下之用,成器以为天下之利。盖肇乎乾坤者惟一理,盈乎宇宙者为一气,人伦由是而明,万物以之而理。王之所以王,帝之所以帝,百世同符,有一无二。迄于周衰,笃生圣人,有德无位,遭时之屯,周流天下而不我用,乃独任乎斯文,明王道于已晦,振纲常而再新。颜曾再传而得子思,至孟子独不迷其津,泯泯棼棼,历岁时之既久,承承继继,乃寥廓而无闻。迨乎有宋,实生周子,画无极之大。原,为万物之根柢,扶泰山已摧之颠,发千古不传之秘,渊渊河洛,大畅斯旨。天理之微,人事之著,鬼神之幽,至于事朱子而大备。天眷皇元,我文正公(许衡)实有得于此也。合众议而有归,惟前贤之是证,既缕析而毫分,亦提纲而而振领,尽小学之精微,为后人之龟镜;言仁义必本诸身,言道德必由乎性,动静必循乎礼,始终不忘乎敬;春风蔼然,物我融会,冰壶莹然,表里辉映;出而佐时也,必欲底雍熙之和,进而事君也,必欲止唐虞之圣;事必探乎几先,俟其久而乃应,言治乱之所生,尽天人之交胜;其高也入于无伦,其近也不离日用,叙天工而振王纲,正人心而祈永命;观其运用天理而见诸行事者,欲名言而奚罄耶。盖尝思之,以百年凝道德之身,千载继绝学之志,由布衣而起田野,总庶官而宅百揆,明历象以授人时,创辟雍而教胄子;忠言亹亹,气不少衰,为学孜孜,老而后己。盖其所造者深,所积者广,举而措之事业者,独高乎一世;非义精而仁熟,道全而德备者,畴克尔耶。宜乎圣天子念之不忘,崇以魏国之封,褒以文正之谥。摘自许衡《许文正公遗书》卷末许约《告从祭文》乾降五十五年刻本
于乎元气之在天地,犹其在人之身,盛则耳目聪明,四体常春,其在天地则庶物成亨,太和纲缊。先生之生,孕之光之精,钟河岳之英,其当皇明一代元气之谆乎!始焉知圣人之可学而至也,则因纯公之言而发轫;既而信师道之必尊而立也,则守伊川之法以迪人。此先生所以奋起之勇,担当之力,而自况于豪杰之伦也。先生之教不躐等,由涵养以及致知,先据德而后依仁,下学上达,日新又新。启勿助勿忘之训,则有见于鸢鱼之飞跃;悟无声无臭之妙,则自得乎太极之浑沦。摘自陈献章《白沙集》卷四《祭先师康斋墓文》四库全书本
象山谓人读书为义外工夫,必欲人静坐先得此心。若如其说,未有不流于殚者。摘自薛瑄《读书录》卷五四书全书本
自孔孟以后,道莫大于程朱,故其所著作经传,实能发明圣学,切于学者。
程子天资高,其于义理不用甚穷索,只优游涵泳以得之。虽曰“反求诸六经”,然亦不甚费力。自孔、颜以下,所造精粹,未有及之者。
程子本原义理,固受于周子(周敦颐),然下学阶次,精微曲折,而全体圣人,多所自得者。故义理血脉,固在于周子,而承袭孔、孟、以继尧舜文武之绪,直以程子当之。
程子之学,是内里本领极厚,渐次廓大,以致其极。朱子之学,是外面博求广取,收入内里,以克诸己。譬如人家,程子是田地基业充实,自然生出财谷以致富。朱子是广积钱谷,置立田地家业以致富。用力虽异,其富则一也。但朱子吃了辛苦,明道固容易,伊川亦不甚费力。
朱子体段,大相似孟子。但孟子气英迈,朱子气豪雄;孟子工夫直截,朱子工夫周遍。
看来朱子只任勇猛,做向前去,更不退缩。朱子直是豪气。
《参同契》、《阴符经》,朱子注之,甚无谓,使人入异端去。《调息箴》亦不当作。
人以朱子《调息箴》为可以存心。此特调气耳。只恭敬安详,便是存心法,岂假调息发存心?以此存心,害道甚矣。摘自胡居仁《居业录》卷三丛书集成本
孰为天命之性,孰为气质之性,参之孔、孟、验之人情,其说于是乎大备矣。然一性而两名,虽曰二之则不是,而一之又未能也。学者之惑。终莫之解,则纷纷之论至今不绝于天下,亦奚怪哉?愚尝孜孜以求之,沉潜以体之,积以岁年,一旦恍然似有以洞见其本末者。窃以性命之妙无出“理一分殊”四字,简而尽约而无所不通,初不假于牵合安排,自确乎其不可易也。盖人物之生,受气之初,其理惟一;成形之后,其分则殊。其分之殊莫非自然之理,其理之一,常在分殊之中,此所以为性命之妙也。语其一故人皆可以为尧舜;语其殊,故上智与下愚不移。圣人复起,其必有取于吾言矣。摘自罗钦顺《困知记》卷上四库全书本
“大哉,乾无!万物资始;至哉,坤无!万物资生。”凡吾之有此身与夫万物之为万物,孰非出于乾坤?其理固皆乾坤之理也。自我而观,物固物也;以理观之,我亦物也,浑然一致而已,夫何分子内外乎?所贵乎“格物”者,正欲即其分之殊而有见乎理之一,无彼无此,无欠无余,而实有所统会。夫然后谓之“知至”,亦即所谓“知止”,而大本于是乎可立,达道于是乎可行,自诚正以至于治、平,庶乎可以一以贯之而无遗矣。然学者之资禀不齐、工夫不等,其能格与否,或浅或深,或迟或速,讵容以一言尽哉。惟是圣门《大学》之教,其道则无以易。此学者所当由之以入,不可诬也。外此或夸多而斗靡,则溺于外而遗其内;或厌繁而喜径,则局于内而遗其外。溺于外而遗其内,俗学是已;局于内而遗其外,禅学是已。摘自罗钦顺《困知记附录·与王阳明书》四库全书本
今以良知为天理,乃欲“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则是道理全在人安排出,事物无复本然之则矣。……人固万物中之一物尔,须灼然见得此理之在天地者与其在人心者无二,在人心者与在鸟兽草木金石者无二,在鸟兽草木金石者与其在天地者无二,方可谓之物格知至,方可谓之知性知天,不然只是揣摩臆度而已。盖此理在天地则宰天地,在万物则宰万物,在吾心则宰吾身。其分固森然万殊,然止是一理,皆所谓“纯粹精”也。以其分殊,故天之所为有非人所能为者,人之所为有非物所能为者;以其理一,故能致中和,则天地以位,万物以育。中即纯粹精之隐于人心者也,和即纯粹精之显于人事者也,自源徂流,明如指掌,故曰:“圣人本天”。仆之所闻盖如此。今以良知为天理,即不知天地万物皆有此良知否乎?天之高也,未易骤窥;山河大地,吾未见其有良知也。万物众多,未易遍举;草木金石,吾未见其有良知也。求其良知而不得,安得不置之度外邪?摘自罗钦顺《困知说记附录·答欧阳少司成》四库全书本
庄子曰:百昌皆生于土,皆归于土,土者所以始万物而终万物也。得矣而未尽焉。物有不生于土者矣。不如气焉,出于机入于机,至矣哉!内外皆气,地中亦气,物虚实皆气,通极上下造化之实体也。是故,虚受乎气,非能生气也;理载于气,非能始气也。世儒谓理能生气,即老氏道生天地矣。谓理可离气而论,是形性不相待而立,即佛氏以山河大地为病而别有所谓真性矣。可乎,不可乎?由是本然之性超乎形气之外,太极为理而生动静阴阳,谬幽诬怪之论作矣。摘自王廷相《慎言》卷一《道体篇》康熙三十四年刻本
儒者曰:“天地间万形皆有敝,惟理独不朽。”此殆类痴言也。理无形质,安得而朽!以其情实论之,揖让之后为放伐,放伐之后为篡夺;井田坏而阡陌成,封建罢而郡县设;行于前者不能行于后,宜于古者不能宜于今。理因时致宜,逝者皆刍狗矣,不亦朽敝乎哉!
邵子假四时定局,作《先天图》以明《易》,皆非《易》中所有之本旨;排甲子死数,作《经世书》以明天人之究,殊非天道人事之自然。
近世好高迂腐之儒,不知国家养贤育才将以辅治,乃倡为讲求良知、体认天理之说,使后生小子澄心白坐,聚首虚谈,终岁嚣嚣于心性之玄幽;求之兴道致治之术,达权应变之机,则暗然而不知。摘自王廷相《雅述》下篇康熙三十四年刻本
朱陆之论定久矣。何自而辨之?辩之以吾之心而已。维天之命,其在人则为性而具于心,古今共之,圣愚同之。得此而先,尧、舜、禹有“危微精一,允执厥中”之传;得此而后,孟子有求“放心先立乎其大”之论。未有舍去本心,别求之外,而曰圣人之道者。轲之死不得其传,而人心之天则在也。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恃有赤子之心,故虽出之千百载之前,其事千百载之下,可以一言而定。陆子门人问陆子学以何进,曰得之孟子,则精一执中之旨,陆子得之矣。乃朱子其学则异于是。《大学》“致知在格物”,借之为“诚意”“正心”之用也。犹之“惟精”乃“惟一”之功,“明善”乃“诚身”之功。功在格致,道在诚正。朱子笃信《大学》,平生欲读尽天下之书,议尽天下之事,“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事毕矣”。天下之书可得而尽读之乎?事可得而尽议之乎?韩退之《原道》言诚正不及格致,朱子指为无头学问,是以“格物”、“致知”为《大学》头一事矣。入门一差,是以终身只做得《大学》先之之功,不尽得《大学》后之之益,无得于心,所知反限。王阳明谓晦翁气魄极大,合下便要继往开来。少年已著了许多书。然则此非其误认之故,毫厘之差而为千里之谬者乎?夫颜子曾有一著述乎?圣人以其躬行心得之余,出之于威仪文辞之末,富于中见于外,不可强而亦不得而饰也。“心斋坐忘”,“不迁不贰”,颜子之著述大矣。舍去本心,日从事于古本册子,章章句句。好胜之私心,好名之为累。据此发念之初,已不可以入尧、舜之道矣。摘自《海瑞集》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22-323页
予言宋儒及今日朋友禅学之弊,实非得已,盖因年来禅学之盛,将为天下国家之害,尝痛辩之,皆援先儒为据,皆以朋友为难言,故于其根本所在,不得不深明之,世有君子,必知予之不得已也。摘自黄绾《明道编》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2页
我之学与慈湖之学初无异。慈湖(杨简)曰:“人心自善,人心自灵,人心自明。人心即道,人心即神。人皆有恻隐之心,恻隐即仁;皆有羞恶之心,羞恶即义;皆有恭敬之心,恭敬即礼,皆有是非之心,是非即知;愚夫愚妇与圣人皆同,圣人非有余,愚夫愚妇非不足。”我亦云然。我之所异者,我有典要,慈湖无典要;我有工夫功效,慈湖无工夫功效;我有日新次第,慈湖无日新次第。我则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其定、静、安皆本于止,止在于心而有其所,故万物、万事皆从我止而不可乱。慈湖则随其所至而止,止于泛而无所,故万物万事皆由其自止而不可约,故慈湖辨孔子“止其所”之言,则曰:“止得其所者,言不失其本,止非果有其所也。”我之立心在诚意,玄私意,慈湖则并诚意而去之,而曰“不起意”,又曰“起意则昏”。我之工夫在思,去其不当思者,慈湖则并当思而去之,而曰“不思”,又曰“无思则万物毕照”。我之所学在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慈湖则一切皆不欲其有。……盖慈湖之学,禅也。
宋儒之学,其入门皆由于禅:濂溪、明道、横渠、象山则由于上乘;伊川、晦庵则由于下乘。虽曰圣学至宋倡,然语焉而不详,择焉而不精者多矣。故至今日,禅说益盛,实理益失。摘自黄绾《明道编》卷一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2—17页
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摘自王守仁《传习录下》商务印书馆民国22年版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所谓良知也。孰无是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易》谓“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为一也。摘自王守仁《王文成公全书》卷五《文录》《书与陆之静(辛巳)》
试观公之行事,殊无甚异于人者,人尽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识以至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第,居官而尊显,博采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饥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某等肯上门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会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虽不谨,而肯与人为善;某等行虽端谨,而以好佛法害人。”以此而观,所讲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其与言顾行、行顾言何异乎?以是谓为孔圣之训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但说生意,力田作者但说力田。凿凿有昧,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倦矣。摘自李贽《焚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81—83页
自颜氏没,微言绝,圣学亡,则儒不传矣。故曰:“天丧予。”何也?以诸子虽学,未尝以闻道为心也。则亦不免仕大夫之家为富贵所移尔矣,况继此而为汉儒之附会,宋儒之穿凿乎?又况断此而以宋儒为标的,穿凿为指归乎?人益鄙而风益下矣!无怪其流弊至于今日,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