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就先谢过未来的监国重臣了。”
“不敢当。”殷司轻描淡写地应,丝毫不为即将得到的权力产生任何名为兴奋的情绪,在青涟昶探究的眼神中走远,与来向青涟昶请安的解落、解月擦肩而过。
解落、解月用贪念的眼神目送殷司走后继续朝着目的地行去,彼此间的距离不由放远了些。直到这一刻,她们才深切地体会到,从今以后她们是情敌而非姐妹。
她们在拼,拼某个人能先打动那个人的心。只是,她们不知,这些在那个人面前轻如草芥、卑如尘埃。
“姐姐!”“妹妹!”解落与解月同时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都无法说出,唯有陷入一片沉默。
影府沐浴在一片宁和之中,夕色泼洒下尤为柔暖,却有一人疾行至府门前,请求见户部侍中。
府丁称职地守着大门不让她进,经过她苦口婆心的解说才勉为其难地去传报。然而娵音不在,府丁耸耸肩叫她改日再来。
昔日张扬艳美的牡丹经过尘世的洗礼后蕴着些内敛的柔绮,府丁也不敢太过得罪。一顾盼的风姿,赫然是栖隐。
娵音去往箖郡,而平宁郡主府只有洗梧一人管理,娵音怕洗梧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以及些别的心思,就让栖隐和旅思也留在平宁郡主府帮忙。栖隐此行前来,是有大事需对娵音禀报。
“不了,我就坐在这里等她回来。”栖隐一面说着,一面坐在影府前冰冷的石阶上。府丁见她态度决然,只好放她进去。
此人看上去与大人是相识的,放她进去不会有问题吧?
他是刚调来不久的府丁,不认识栖隐,其他的老府丁瞧见栖隐都知道她的身份,朝她点头行礼。栖隐烦躁地回应后,心急如焚地等着。
娵音未至影府纯粹是因为她迷路了,听起来荒唐,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实。她,堂堂状元侍中,居然迷路了!
也许是她的面色看起来过于苍白,也许是心情低落导致周身乌云密布,总之,她问了几个人,没一个人搭理她。
又一个人走过,娵音挤出一个不算是笑的笑容问:“这位仁兄,可否告诉在下这里为何地?”话未说完,那个“仁兄”已不耐烦地推开她,顺便啐一口口水,大摇大摆地走开,嘴边还骂道:“奶奶的,挡老子的道还想老子给好脸色吗?”
娵音表面上无变化,心下不由黯然,自己竟是个这么不讨喜的人。知道她身份者百般巴结,趋之若鹜,不知她身份者就像刚才那人一样讥嘲辱骂,自己一直被蒙蔽在优良的待遇里,殊不知远离了那些浮名,自己什么也不是了。
然而,明白了这些的她可以如东坡先生一般叹一句“浮名浮利,虚苦劳神”,而后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吗?
不能!
如果选择就此归隐,大平江山迟早会败在青涟昶这种权欲极重之人的手中,青涟解语的仇就不能报。而贸然杀青涟昶夺取帝位只会两败俱伤,到头来天下大乱。当得徐徐图之,冷静筹谋才是。
她放不下,从一开始纯粹地想为青涟解语报仇并实现自己的价值,到后来所想的复国之梦,皆难以放下。
为何复国?
倘若青涟昶为明君,将这大平江山交由他掌控,在商量之下未尝不可。而他是为达私己之利不择手段之人,那么多的大平百姓在他的统治之下不会有多幸福。她不是什么好人,造成这种后果,亦难免心有所愧,她不想做任何让自己后悔的事,为此,她也付出了代价——报私仇而顾社稷,两头兼忧。
只是,在今天,那位“仁兄”一口口水啐在她衣襟上,洇出暗渍,也给她的心一份重创。
她无谓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换取一口口水与一个不屑的眼神吗?
重回官场,她竟有些思念在箖郡的生活。虽然现在的锦衣玉食都很美满,俸禄也较为优厚,但,总是觉得缺了什么。立于街心,看人来人往商贩叫卖,极度的喧嚣之中,她突然感到极静。然后,她明白自己失了什么,是人们的尊重以及来自这残酷世界里的微薄温暖,箖郡之人会对她微笑,不代表锦安之人也会和颜悦色。箖郡之人尊重她,不代表锦安之人同样尊重她……
世界那么大,她却像被囚禁于方寸之地,无力挣脱桎梏,想要找寻一个理由骗自己活下去并成功逆袭,却一无所获。
她如今在哪里呢,此心安处是吾乡,可她的心安了吗?
“终于是找到你了。”清润而带着些担忧关切的男音令娵音无神的眼重新找回了焦距。
陆吟松?
一开始,娵音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猛然一惊,陆吟松不是应该在远真围着篝火跳草裙舞吗?纵武未能救出他,他是怎么回来的?
“不要想那么多,远真亦有人有感于我文,心觉惜才,自然不会伤我。”陆吟松微皱了皱眉,“你怎么成这般模样了?你可知,你心悲,我亦感同身受?罢了,你休息一下也好。”他叹息一声,轻轻抱住娵音。
娵音闭上眼,没有逞强挣扎,一股浓重的书卷气裹挟着淡淡香料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十分好闻,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书卷气,几乎溺毙其中。谁说文人墨客一无是处的?这种好闻的书卷气卖个几千两黄金都是便宜了。
良久,娵音低低道:“谢谢。”
“不必。”
“侍中大人,一人来影府求见,说有要事禀报大人,须得面见。”一道冷冰冰砭人肌骨的声音煞风景地破坏了和谐的气氛,冷扶过站得笔直得跟木头桩子似的,连声音也是硬邦邦的。
“谁?”娵音脱离陆吟松的怀抱,四周路过的行人异样地看着她和陆吟松,大概是以为他们性别取向有问题,同性恋。她赧然,但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有人求见定不会是无缘无故。
“她自称栖隐。”冷扶过是娵音在箖郡时放在身边的,不认识栖隐理所当然。因此他惊讶于娵音听到那个名字的反应。她本神情淡淡,听到“栖隐”二字瞬间闪过惊愕、欣喜,忧虑等情绪,多得令他目不暇接。
“回影府,立刻!”娵音断然下令。
冷扶过早有准备,牵来一匹马。
在冷扶过策马之前,娵音和陆吟松告别:“抱歉,我先走了。”其实她想说的是,她艰危之时他会出现,而他陷于远真军时,她独自苟且偷生。
他的爱,她愧疚。
陆吟松宽容地摇头,“你最不用同我说的便是抱歉,我想听的,你当明白。”
影府。
栖隐盯着门槛处似要将之盯穿,直到娵音出现,她才猛地跳起长吁口气:“大人,你终于来了。”
娵音歉疚问道:“栖隐,出什么事了?”是栖隐来,则事情很有可能与平宁郡主府有关,要知道栖隐这段时间就待在平宁郡主府。
“洗梧莫名失踪。辛茹万、吐、佛死亡,我一直是以平宁郡主身体有恙为故抵制外界的猜疑的。然而,这样的理由已经不能再用,连陛下都开始怀疑,若再找不到大人,平宁郡主府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栖隐说得语无伦次,脸上都泛起潮红,可见形势之危急。
“失踪,死亡?”一个比一个离奇。
娵音后背发凉,这手段是否太狠辣了,何人所为?
“栖隐,马上随我去平宁郡主府。”娵音停顿一下,“对了,给我准备一套平宁郡主的服饰。”
栖隐明显松了口气,忙拿出备好的衣裙呈给娵音。另一边的平宁郡主府又是一番风景——
“陛下驾到!”太监小锅子尖细的嗓音震碎了平宁郡主府一天的静默。下人们互相对视一眼,恭谨地大开府门,跪下迎接尊贵帝王的到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宁郡主呢?”青涟昶的面容异常祥和,全然没有对平宁郡主的猜忌,用莎士比亚的话来说,那叫洋溢着含笑的温情,只是,这温情透着股阴森森的瘆人味道。
“郡主身体有恙。”一个下人哆哆嗦嗦地答。
“哦?”青涟昶观察此人的反应有问题,笑意更深,并及时配上关心的神情,“茹儿身体有恙,朕未能照顾好她,心中过意不去,该去好好看望茹儿才是,你们就给朕引路吧。”
“这这这”那个下人“这”了半天涨得面色通红硬是挤不出一句话,犹豫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回陛下,郡主已患不治之症,前去照顾之人皆被感染,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屈尊降贵为了郡主而有所损害?小人万不敢拿陛下当儿戏,唯恐社稷因此动荡啊。”
青涟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一介草民也懂什么叫社稷,想来是向往已久了吧?”
“小人断无此意。”下人东张西望,想找个人替他开脱,无奈其余人皆转过头去,不愿招惹闲事,他死心地以头抢地,“陛下若要怪罪,小人自当接受,只求陛下开恩,善待小人的亲族。”平日里与他交好之人为何没有一个敢于站出来?人世竟苍凉至斯!
“不,朕只要你为朕引路,一切罪过朕自不会怪到你身上。”青涟昶又恢复了慈祥的面孔。
“诺!”下人终究还是屈服了。
至平宁郡主寝居之所,四名守门侍卫拦住了青涟昶一行人。
里面没有平宁郡主的影儿,放青涟昶进去,那还得了?
青涟昶遭到阻拦,心下更确定了平宁郡主不在的事实,他甚至想好了在这以后的事,比如把平宁郡主府满门抄斩,比如借此制造舆论言平宁郡主逃回辛府密谋谋反之事,以达到削减辛相的“枝叶”,真真是一石二鸟之计,他越想越得意。
而在表面上,他眼一瞪,怒斥道:“大胆,区区奴才也敢来拦朕?来人,给朕撞开门,朕倒要看看平宁郡主病成个什么德行!”
于是,一堆侍卫蜂拥而上,四个守门侍卫应对艰难,使得大门不堪重负,“呼”一声闷响,制作精良的大门缓缓倒下,然后青涟昶大步迈进,发现侍卫们不太对劲,都直挺挺地杵着不动,护驾都忘了。疑惑地顺着侍卫的目光望过去,他僵住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