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娵音走着走着,突然听见惊呼声,连忙把惊呼的主人旅思嘴巴捂住,一边扶额道:“你嫌我死得不够早是吗?”
旅思这才想起,讷讷道:“旅思大意了,可是公——”
娵音打断她的话:“以后别这样叫我了。青涟解语是吧?jie’yu,取首尾二音,为娵。”她想了想,“不如就娵音吧!”
旅思摇摇头:“您是万金之躯,青涟乃皇姓,怎能这样随意改_”娵音睨了她一眼,她只好住口。
从此以后,她,是娵音。那连波苑囚禁了十几年的公主,与她再无瓜葛。
抬眼望向辽远深湛的天空,娵音的目光闪烁_终于得到自由。
“公_,不不不,娵音,我们去哪?”旅思犹豫问道。
“找地儿住宿。”娵音一脸莫名其妙地瞅她一眼,好笑地道:“怎么,你想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光着膀子睡大街?还是打算把月光当做棉被?我跟你说,那样不科学。”
旅思觉得公主自有一天落水起来,整个人都变了。公主原本隐忍懦弱,如今却大胆鲜明,就是有的时候言语夸张怪僻,与从前公主的谨慎得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她更喜欢这个公主。没有理由。
行了不久,她们看到一些村落。娵音不急着投宿,先在四周散了一会儿步,才选了一户衣食比较富足的人家落脚。
娵音刚穿越到这异世界来时,接触的尽是黑暗阴险的宫廷阴谋,到达布衣平民的家,感受到的,却是热情淳朴的待客之道。
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已是中年,相貌不算好看,却贤惠地担当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她名唤蕙畹,别人都叫她畹姨。
畹姨准备了一大桌饭菜招待娵音和旅思,自己不吃,只微笑着看她们吃。
娵音表面平静,内心疑惑波澜迭起:她该不会下了药吧?经历的变数太多,她不明白是否能够相信外人。
正思忖着,畹姨开始动筷,一边热情地介绍道:“这些啊,都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多吃些吧。”说着,她自顾自地吃起来。
娵音心下尴尬,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与旅思对视一眼,都开始动筷。娵音是猜疑,旅思是纯粹没有先于主而食的概念,至于试毒这种以前常做的事,在娵音穿越不久就让她给戒了。
“姑娘不像是穷酸之人。”畹姨瞧见娵音的形容举止忍不住开口道。
娵音困惑地望向畹姨,畹姨笑笑,道:“平日里来的,多半是些走投无路的贩夫走卒。难得来的姑娘,也是举止怯懦。哪像姑娘你,没有半分颠沛流离之苦,面色坦然,气度非凡。”
娵音刚喝了一口莼菜汤,差点喷出来,她极力控制住,连咳了好几声、满脸通红才慢慢平复。面色坦然,那是因为她觉得已经到了这番田地,还伤春悲秋作甚?又不能改变什么。她比较懒,不喜欢做无用功。气度非凡更是无稽之谈——她现在满身尘土,脸色苍白,简直可以说是衰到极点,哪里来的什么气度?
“过奖过奖。”娵音太佩服畹姨的口才了。
畹姨也盛了一碗莼菜汤,没注意到娵音的不自在,看着莼菜汤喃喃道:“不知道我那苦命的儿如今怎样了,西戎那边荒之地。”她顿了顿,“哎,我也不求他杀敌千万,能回来,我就满足喽。”说完,一行清泪划过她苍白的脸,滴落进他的碗里,莼菜汤中便泛起点点涟漪,一圈一圈,流荡入心底深处。
莼鲈之思,她在前世也看过这个词,并没太大感想,而今,她却觉得深有体会,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感觉渐渐侵蚀着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好奇。试想,一梦醒来,所拥有的消失,熟悉的远去,陌生的萦绕在你身边,看不真切的暗流和阴谋涌动,前路艰危行路难,不可预测。是怎样一种感觉?娵音现在便在苦苦煎熬,希望寻求一个完整的答案和解决措施。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娵音叹道,“畹姨,你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你的儿子风风光光衣锦还乡还加官进爵呢!”
又同畹姨说了些话,娵音和旅思才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梳理一天发生的事,娵音总觉得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在哪里。畹姨待她们算不错的,娵音的心安定了些。
翌日。
娵音和旅思守在一个摊位前卖菜——因为娵音不好意思光吃饭不干活,畹姨便让她来卖菜了。原本畹姨担心她干不了如此卑微的活儿,被她拒绝。她说:“人本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有何不愿?”
畹姨眼神奇异地看了她半晌欣慰地笑了——多懂事的孩子。旅思惊吓地哭了——先皇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在集市上卖菜,估计要把她给灭了,呜呜呜!
“卖菜?”遥远的云岚山,一位白衣男子拿着飞鸽传书过来的信眼神闪过一抹疑惑之色,转眼间消失在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继续盯着,需要时救她。”
“诺!”属下低声应。
白衣男子心如止水,不认为一个被关了十几年的疯傻公主能有什么惊艳之才,且静观其变。
“卖菜喽,卖菜喽,买三送一,纯天然无污染的大白菜,吃一颗白菜精神好,吃两颗白菜身体棒,吃三颗白菜长生不老呦……”集市瞬间安静,唯独听见娵音大声吆喝。
卖菜的惊呆了,卖了这么久的菜也没听过白菜有这功能。买菜的惊呆了,原来白菜这么好。
有人不信,质疑道:“骗人吧,俺吃了一辈子白菜,没你说的那么神。”马上有人应和:“就是就是!”
娵音瞟了他们一眼:“没见识。”她转而道:“你们不知道,这白菜呀,那可是姑娘我上刀山下火海,打败群魔从阆苑里移植来的,沾了许多仙气。”
有人打量她纤细单薄的身子,怎么都不能把她和拔山盖世灭群魔的英雄联系到一起。
娵音羞赧地一笑:“小女子可是出卖色相,趁群魔最放松的时候动手的,真是很难很难呢。”
女子们红脸低头,男主们神情暧昧,旅思在梦游。
“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畹姨的远房表姐,可你们看,我比畹姨看上去还年轻。”娵音蓦地放低声音,“告诉你们,我就是吃了它才会这样。你们不要说出去哦,我连畹姨都没告诉的。要不是看你们是识货之人,我不会告诉你们。”娵音连蒙带骗忽悠,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节操了,面色笑得那个灿烂,心里有五个大字:骗你没商量!
她没发现自己这么有奸商的潜质,不由得叹一声:人才被埋没了多年哪。一旁的旅思目瞪口呆,心里默默流泪:三公主,旅思对不起你,竟让你沦落到卖白菜的地步。
“真的啊?”好多人挤在摊位前。额,挡住了娵音的太阳,当然,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娵音扬起一个标准的笑不露齿的完美微笑:“当然不是——”
所有的人随着她的话渐渐屏住呼吸,待“假的”二字脱口而出时,他们忙问:“快、快说,这白菜多少钱一颗?”
娵音纯真地比了一个数。
“一个铜钱?”有人发问。
娵音摇头。
“一两银子?”又有人猜测。
娵音满意地点点头,顾客们不住摇头:“不成,这得有一般的两个白菜那么贵,不买不买!”
(这里的钱值请勿纠结,纯属架空时代的架空买卖。)
“买三送一。”娵音不慌不忙提示道,“这是开业特有的活动,过期不候。”
顾客们开心地掏银子,娵音开心地坐在一边,看旅思收银子。赞一声,这感觉,挺好的。
娵音发怔,穿越过来三个月,每天如履薄冰,因为没有关于青涟解语的记忆,让旅思给自己狂恶补不让青涟昶等人起疑,这段时间忙着逃命,不曾有任何放松。算起来,最快意的,只有今天。
娵音和旅思易了容,虽然看过她们的人很少,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每一次皇族大型活动去的都是解落解月,别人想认识她也难。
“让一让,让一让,将军要查刑犯。”粗鲁的声音打破了这和谐的景象,娵音笑道:“官爷买白菜吗?”
一桶冷水迎面浇来,娵音惊诧。周围顾客大叫:“原来这姑娘是故意扮成这样的!”她清新秀美的面容暴露在众人面前,细润的水珠在她的脸上静静滑过,带出空山新雨后的明丽光泽,衬得她尤为清雅。
“带走!”一个士兵头头厉声叱道。
“慢着。”娵音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辆马车,那声音正是从马车里传来的。那声音冷漠低沉,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是为将者特有的凌然风骨。
“三公主,别来无恙。”他挥开帘子下车。
“护国大将军辛苦,竟猥自枉屈涉足于这乡野之地,是本公主的不是。”娵音佩服自己的应变能力,内心宁愿没有它,重回无忧时代。她打死忘不了这个护国大将军纵武,谁叫他一出场就跟一杀神似的。
“愿公主随属下回锦安。”纵武的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倒也没打算商量。
“那啥,明天行不行。”娵音举起手,“我保证明天随你回去。”
“为何?”纵武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
“因为,呃——”娵音哽了哽,正气十足地回答:“畹姨喊我回家吃饭。”其实她是想把卖得的钱给畹姨,顺便看看能不能逃。有一种可能存在,她不敢想,回去面对吧。
众人栽倒。这真的是公主吗?理由也太扯了吧,无愧于他的疯傻之名。
“畹姨?”纵武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若不是她,他还没那么容易找到娵音呢。
被纵武的目光扫到,暗处畹姨的脸一片苍白,缓缓别过头去。
“好。”纵武答应了。娵音似乎和从前不太相同,却很有趣,可惜到了锦安,焉有命在?还是宽限一会儿吧。况且,畹姨是自己这边的人,不怕娵音耍花样。奇怪,自己这种手满是鲜血的人竟会想到这些。他皱眉重新理好思绪。
“拜拜!”
娵音头也不回地走了,旅思跟上去,有预感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将军,就这样放了他们?”纵武手下的兵从没见过将军这么好说话。
纵武瞟了他一眼,他立即低头闭嘴——质疑头儿绝对绝对没好果子吃。
回到畹姨家里,娵音将一天赚来的银子交给畹姨,畹姨不接受,反而朝她跪下:“三公主,饶了我吧。”
娵音怔怔地看了畹姨很久,道:“畹姨,我是真心敬你爱你的,你定是有苦衷的,对吗?”
畹姨低下头,缄口不言。她不能说出幕后那个人,否则,她的家族会被灭光。她已这样埋伏了多年,害了不少人,大多是利益之徒,故而他们死了她也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一次是娵音啊,不,应该称她为三公主。她从未见过像三公主这样既天真又狡黠的女子,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事产生动摇。可是,不可选择,不是吗?
娵音的目光黯淡下来,“我饿了,畹姨给我弄些吃的吧。”
畹姨立刻起身而去。整个屋子只剩两个人,娵音抱住旅思,喃喃道:“旅思,我应该怎么做?”
“娵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的。”旅思用的不是对公主说话的口吻,而是对朋友说话的口吻。这,才是娵音最需要,却一直得不到的。
的确,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旅思。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