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此刻十分忐忑不安,公主殿下让他来了,自己人却不见了。他很想证实自己的想法,无奈人不在。
“黑三。”有人唤他,他惊喜地抬头,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眼,深了点,不过是他熟悉的,于是他迟疑着问:“你是极品头儿吗?”
“你傻了吗,本公主岂会叫这么难听的名儿?”娵音轻嗤。
黑三失望地低下头问道:“公主你有没有去过极品头儿的坟?”
“坟?黑三,本公主可以给你做个坟,不要钱的!”娵音幽幽道。
“啊?”黑三显然吓呆了。
“蠢!我不就是换了个脸换了个性别吗,你居然就不认得我了,枉我辛茹含辛茹苦地培养你……”娵音戳着黑三的额头滔滔不绝地进行家长式教育。
黑三终于明白,眼前之人是正版包邮自带GPS定位的极品头儿,再也抑制不住,抱住娵音的大腿惨烈地哭:“头儿,我们还以为你没了,知道我们思念你成了为伊消得人憔悴了吗?我们每日都沐浴焚香,戒荤腥……”
娵音不客气地打断:“黑三儿,最近吃了不少珍珠鸡和红烧肉吧,瞧着面色红润,想来是肥了个七八斤的。”
黑三噎住,换上一脸谄笑:“那是我知道头儿你向来具有化险为夷的能力,因而并不担心。”
娵音懒得揭穿了,看他眼下也有不少青黑,赶来时怕是吃了不少苦,于是切中主题地问道:“这次出来你带了多少兵力,可有可靠之人守着弈县那边,不让传出风声?”
“我带了六成兵力,余下四成由光衍守着,出山时略有惊动官府,光衍将消息封锁得很是完备。哦,光衍此人头儿你应该见过,老实忠厚,行军作战方面很有一手,头儿你曾说过要重用的。”黑三敛容答道。
“好,你先去监军!”娵音神色略有松动,吩咐道。
“诺!”黑三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外。
光衍此人娵音接触过,的确老实忠厚,值得信任,既然这样,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了,娵音的心安定下来。
“公子,该回去了。”一人低伏着身子在南衡一座小院里苦苦哀求。
“好。”
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公子居然答应了。
“这计划开始了吧。”公子如是问道。
“早就开始了。”很早以前,公子也参与过的,怎么现在又来问。
“那么,箖郡那边,该有动作了。”
“诺!”公子之令,又是有关推进计划的行为,他莫敢不从,暗含欣喜。
箖郡。
郡外连绵起伏的山一直绵延到远处,在层层山峦间,有一处似乎与其他的地方不太一样,那里,有一个占地面积极广的村落。
村落中央的屋子里,有人惊讶地大叫道:“你说什么,前朝公主与青涟昶闹翻了?”
“是。”那人答。
“恕我不能投奔公主。”那声音又平静下来。
“为何?”那人不明白了,“你忍辱负重多年,不就是为了等待复国的那日吗,怎么又不愿了?”
“我发誓效忠于另一个人,誓不可违,总之,我不会碍着公主的大业,因为我效忠的那人,去了。”深深沉痛的一双眼,饱含着叹息。
亦仲。
“亦仲,那我等去南衡投奔公主了,你保重,倘若我等被公主重用,定会向她提及你的。”那老者上了年纪,却是鹤发童颜神采奕奕。
亦仲不答,出了屋,行至马厩,来到一匹马的身前抚了抚它的头,马很不合作地喷起了响鼻,作势要踹他,他不理会,喃喃道:“你很棒,被他激起斗志站起来以后就再没倒下过,成为了最出色的马,现在他死了,又有谁能驾驭得了你?不如放你归去!”说罢,他解开这匹马的缰绳,一贯桀骜的马这一次罕见地没有做任何反抗,待他解开缰绳后便飞驰而去,丝毫没有停滞。
于是,这段日子里,箖郡到抚州的路途里,频频有人看见一匹全身雪白的神异骏马从自己的身边一掠而过,但由于太快,疑以为是幻觉。
那匹马一路驰往抚州,因为速度太快,往往在守城将士未及反应过来之时就冲进了城,靠着这绝技,它一路混到了抚州城门下,迎来的不是大开的城门,而是无数漆黑的箭矢。
“何人敢——”城上,太守金飞子严厉地欲问来人是谁,等看清楚是一匹马时,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什么。
“金飞子,本公主有事问你!”有人唤他,换得这么不客气的自然只有娵音。
娵音占据了抚州城。这期间她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因为金飞子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守,所以对他她没有费多大工夫,而金飞子的勤政爱民百姓们知道,既然他都点了头,就没有百姓会摇头,这样一来,抚州城被娵音不费一兵一卒就顺利地收入囊中。
“公主,这儿有一匹马。”娵音教了金飞子许多处世之道,却没教过他处马之道,以至于他不懂如何处置一匹马,只能询问。他也实在是个一根筋的人,尽管内心已经将娵音和故去的宰相大人划上了等号,有什么政治上的疑难杂症也都会去请教娵音,却始终没想过娵音和拘影是一个人。
“牵来看看!”娵音一头黑线地答。
她刚说完,城门就开了,那匹马从容地进城,直直扑向一个人,然后在她面前堪堪停住。
这架势似乎要与人同归于尽,周围看的人胆战心惊——要知道这马撞的可是他们的公主殿下啊!
谁知公主殿下不过是惊讶了一下,也不叫人护卫,反倒露出亲切和暖的微笑,“原来是你啊!”她知道亦仲练的马向来都有克服惯性的能力,这一匹毛色雪白,在那些马之中尤其罕见,她的印象里,是有这么一匹马的存在的,还是她曾鼓舞过许诺过的。
白马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胸口,觉得这气息是记忆中的没错,不过它记得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胸是平的,怎么一年多不见就蓬勃发展成了这样呢?当然,蹭着还是挺舒服的。
娵音没理会一匹马的欣喜激动心情,她在想着该给马儿取什么名字,总不能叫它白马王子吧,想了一会儿,她眉开眼笑,高声道:“以后此马便是本公主的坐骑,名为阿帅,你们觉得如何?”
马儿吓得抖了一抖,才听见娵音继续补充:“这是乳名,正名为奔雷,取风驰电掣、怒自天雷之意!”
马儿这才找回了自信,又靠上娵音的胸口。
“阿帅,你的头往哪儿靠呢?”娵音笑眯眯地问。
奔雷立即将头抬起,任娵音随意骑上身。娵音收起笑意,阖上眼郑重坚定地道:“若你重新站起,跃过这沟,我定许你广袤草原驰骋江山。如今,你做到了,便是我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可愿随我征伐天下?”
奔雷仰首,长嘶一声,竟不似马声,但娵音知道它曾经也如此嘶过一回,这是它最热切的回应!
“好!”娵音豪气地一笑,转头对身后惊呆的一众将士道:“还愣着做什么,即刻发兵,攻箖郡!”
箖郡。
土匪窝里近日来了个青衣之人,被请战数百回合后依旧没有落入下风,迫不得已,有人将之报告给亦仲,亦仲听说这件事,将那人请进屋中,亲自招待。
“阁下前来,所为何事?”亦仲打量着眼前这个长发披散眉目清俊而眼神妖异的男子,这男子的眼瞳是少有的赤红色,骇人的同时也平添了几分蛊惑人心的魅。
极度魅惑阴诡的气度,摄人心魂。
闻得此语,青衣男子一笑,从手中递出一方小盒,状如骨灰盒。
“阁下的意思是?”亦仲皱眉问道。
“青涟解语从来都是死的,你可以去验,现在的,不论是你效忠的难怪拘影亦或是想要效忠的南衡的青涟解语,都不过是青涟昶用以同殷司抗衡的一粒棋子。你懂否?”青衣男子问。
亦仲默然良久,珍重而缓慢地收起骨灰盒,如同收起某些黯然灰色的心情,再一抬头,青衣男子已然消失。
当真是如鬼魅一般的男子啊。他感慨。
盛平六年一月十一日,箖郡。
今日,箖郡的气氛有些异常,或者说,这气氛在前几日也是有的,只是没有今日这么强烈,因为攻打完抚州的大军就要打到这里了,谁也不知道铁幕军会在何时像铁幕一般将箖郡包围于股掌之间。
百姓们是乐见其成的,因为他们好不容易避过了灾祸,去年年底收成好了很多,却被官府剥夺了许多,让他们难以咽下这口气。他们又听说公主仁德、从不斩杀俘虏,所以更希望公主能来。
夜里反复煎饼子睡不着的只有官儿们,就以箖郡太守为例,出现在箖郡城楼上的时候,官服是凌乱的,眼睑是青黑的,面容是死气沉沉的,胡渣是自由发展的。
当娵音身先士卒地领兵到箖郡城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还未下令攻城,那箖郡太守就高举白旗请降了。
她知道这太守不是什么好官,成心想教训他一番,为了给他点面子,只带了数百将士进入箖郡,进去后,百姓很欢欣,太守谄媚地想去讨好公主,等来的却是一顿胖揍,末了有人捅了一刀,他终于死透。
娵音正郁闷有的人为何还不出现,那人就出现了,一袭玄袍拜在她面前:“公主,亦仲总算是等来你了,不过亦仲不能随您一同征战沙场了,亦仲已答应效忠于他人。”
娵音心情颇好地道:“起吧!”不就是效忠于“拘影”吗,回头跟他一说不就完事了?
“不,倘若公主不饮完亦仲手上这杯酒,就不算是原谅了亦仲,亦仲不会起来!”亦仲郑重道。
“好,本公主喝!”娵音很是无语,这人怎么就这么执拗?“现在可以起了吧。”喝完以后,她问。
“自然可以。”几乎是亦仲起身的那一刻,娵音感到腹中一阵绞痛,紧接着,她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亦仲扶住她,冷笑一声道:“城内的一个不留,城外的,给我歼灭,我要让她亲自看着!”
语毕,自他身后涌出大量精壮的汉子,将娵音带进城的人杀了个干净,然后往外攻去,而娵音的下颌被亦仲猛力掐住,生生疼醒了她,她看看亦仲冷漠的脸又看看残酷的战局,略一思索,问了句不相干的,“你对我下了什么毒药?”
亦仲看了她一眼,面上掠过嘲讽之色。还以为她多少会装一下赢得民心,谁知她根本不顾将士死活,只问自己的情况,于是答道:“蚀心散。”
娵音懒得深究这药的效用,瞧这夸张的名字,含义估计也宽容不到哪里去。她索性去看战况,企图转移注意力,忽略掉身上的疼痛,可越看她的心越沉,铁幕军毕竟没有亦仲军队十年如一日的操练,加上主心骨被擒士气衰弱,只得连连败退……身心的双重压力之下,娵音再次陷入了昏迷,亦仲怎么也掐不醒,只好作罢。
这时,铁幕军的黑三也看出了不对,想起娵音走之前嘱咐他如果她没回,他定得保全铁幕军的实力,犹豫了一下,高声命令道:“撤兵!”
亦仲虽想乘胜追击,不过看了一眼怀中单薄的女子,叹了口气,决定算了。
这女子真心是单薄,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若是活着,大概也有征服铁幕军的本事,要知道将无拘无束的土匪练成一支强军本事件容易事啊,只可惜,这两人投错了人,投靠向青涟昶那狗贼。
锦安。
审微阁里,一人执棋落子于纵横分布的棋盘之上,眉心微蹙。按照计划来看,娵音起兵,青涟昶发兵抑之,至少到箖郡这里都不会大型战役,但他总觉得哪里出现了纰漏,于是他将思绪又理了一遍。
娵音此时应该攻箖郡了,太守必定会被她杀,亦仲会适时出现并接应她,然后她可以稍作调整继续攻向弈县,以及防守较弱的云岚山一带……
等等,亦仲似乎没有明白她的真实身份,在她言明以前,亦仲是否会受某些有心人的误导,倒戈相向?
他目光一凛,随即对外面吩咐道:“二货,去备马匹,唯一的要求,要快!”
箖郡。
亦仲陷入了暴跳如雷之中。他明明派了许多侍卫层层包围了她就寝的屋子,太多人却依旧是不见了,甚至他自己就已经很谨慎地睡在了她房间的地板上,按理说她起身的动静他必然是听得见的,尤其是在他一夜都没睡只是闭着眼的情况下。然而,当他第二天早上去看的时候,被子成了空空的一团,这让他一个向来镇定的人也不由暴走。
人跑了,自然得找,于是他封锁了整个箖郡,挨家挨户地找,尽管这样对收拢民心有害,他依旧不得不这么做。
箖郡一条小巷子里,一个身着白色单衣的女子一人慢慢地走着,在寒风里抱紧自己的胳膊。
这惨兮兮的姑娘正是娵音。
她在箖郡任太守的时候曾有个想法,那就是挖个全城地道,通往箖郡内的任何一个地方,多么适合地下组织通报信息。为此,她耗费了许多劳力,且都是在夜里工作,完成以后,她觉得这工程太劳民伤财,就再也没到别的地方试用过,而箖郡人民夜里睡得早,也不知有地道,自然,亦仲也不知,而娵音睡的床也是个据点,床下就是地道,所以她只用翻个身就能得到自由。
她通过亦仲对她的仇视了解到自己一旦落在他手上,不死也得成残废,于是逃了出来。但逃是逃出来了,她却忘了穿件厚一点的衣裳,亦仲的蚀心散她亦没有解药,兼之偌大一个箖郡她不敢托庇到任何一家百姓,怕被亦仲发现。亦仲的能力她是知道的,她不敢以身犯险。
她叹了口气,微微苦笑。这一刻,她终于发觉自己是孤身一人,家的感觉,离她太远太远。
“姑娘,若不介意,可来我府上暂住。”有声音娵音的身后传出。
娵音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面如美玉琉璃、眼神温和干净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这种美本是鲜亮的,被他一衬,却多了几分内敛。娵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微笑道:“谢世子殿下。”这世间通透之人何其稀少,若都如他这般,倒是一幅好风光。
青涟回白遂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世子府,命人给她梳洗一番。
娵音换了温暖的棉衣,从内间出来时就看见三个孩子早早等着,见她来了,立即将她团团围住,两个大一些的男孩,一个小一些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