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悠然许久,仿佛是那年时候,云岚山上千嶂叠翠,她由安知带来,从此,他的一切被悄然改变。
云岚山的刺杀,乃是绝自己的情,未果,他便蛰伏着,等有过好时机铲除她,谁知,这一等便是等到了孙涧山,或许便是万家寨那一吻,自己到现在都未察觉自己中毒已深。
他身中毒,如今心亦中毒,何解?
“娵音,我未告诉你,我名殷司。”他静静道。
娵音漠然瞧他一眼,“管你叫什么,与我何干?”说完,继续走。
继见识了娵音幼稚蹭脸一幕的他又见识到了她的剽悍,他却心情愉悦——他能断定这些都是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他人想必是无缘得见的。
至庭院中,常青树下,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置于掌心,冷冷问道:“你方才说了人是你派的?”
“然也。”他清晰地吐出二字,突然有些好奇她会有何动作。
“那么,此处有一匕首,或你杀我,或我杀你,我这个人一向很好,所以,你先选。”
“别无他法?”他依旧是云淡风轻,对她的言论并不感到有多惊悚。
“你杀我,必有因,否则不会处心积虑欲除我。我杀你,乃为人之常情,你见过被追杀者向追杀者求和吗?”娵音疾言厉色反问。
“见过。”殷司在娵音疑惑的眼神中顿了顿,继续道:“自汝始,但愿不自汝而终。”
娵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无视这类似调情的话,手上的匕首明晃晃地亮着,殷司含笑接过匕首,略略打量了一下,动作随意地往颈上一搁,一抹。
娵音看傻了。眼前之人风度一直是好的,动作一直是优雅的……不过,脑袋似乎是被门夹了的,正常情况下匕首应该是他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悠闲地把玩着匕首,然后精准地将匕首搁上她的颈,轻轻一抹,叹一声自己的匕首被脏血玷污了云云吗?这是什么节奏?
娵音突然想起了前世电视剧里满脸褶子的老臣老泪纵横道:“微臣有罪啊,微臣唯有血溅金銮以死谢罪!”接着就去撞大殿的柱子,被人拦住后寻死觅活地晕了。
娵音没有好心情规劝殷司不要轻生,她抱着胸饶有兴致地看着殷司求死。
意料之中的,殷司没有自杀,匕首在颈上一晃而过,哐啷落地。
他抬眸望她,道:“若是如此对待生命,到底是可惜了,想来你不会惜,我惜便是。”
娵音撇撇嘴,欲拾起匕首自己假死一回,刚触及时匕首突然碎成齑粉,她见鬼一样地看他。
他轻描淡写地给出答案:“见谅,一时冲动。”
“你没必要阻止我。”娵音面无表情地道。
“你不能死,我亦不必死。”殷司深深凝视着她。
“这样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你不累,我累。”这个人太容易虏获她的心,从风度到谋略她都不得不那是真的出彩,然,这样的人又太过危险,留在身边始终是个定时炸弹,她与他势必不能共存。
“如何能让你再死?除非寿终正寝。”他如是道。这一句犹如料峭早春里携带的一支歌谣,萧索点点,黯然微生,听来如儿戏,却是他一生中最慎重的诺言,为此倾尽一生。既杀你不得,此心无法解脱,那么,我护你,如我命,而你永难知晓。
这是第一次,他生出了尝试的念头,亦或是它埋藏在他的心中已久,在她被追杀时汹涌了起来。
娵音原本抱着一颗破釜沉舟的心,如今这铁石心肠都被殷司的棉花态度泡软了。来硬的她不怕,可她独独怕的,就是软,这对于她来说,更致命。
殷司每一丝表情的变化,每一次呼吸眨眼都让她的心抽了抽,她在想,或许自己的确是错了,自己这么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逼迫会不会太粗鲁了,把活生生的美男吓出心理阴影,万一他有什么苦衷自己这辈子岂不是要后悔死。
“殷司,你先前杀我做什么?”她飞快地问了,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美人之劫,恐乱吾心。”
“那你现在我会又不杀了?”她用余光瞟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他平淡地说着这执念,两个成语,八个字,每个字都平淡无奇,组合起来却是娵音不敢想象的含义。
“我对你寤寐求之,辗转反侧说出去还有人信,你这样有谁会信?我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娵音明显怀疑。
殷司简单好笑,这丫头不算太笨,“倾国倾城者,多祸水也,司所需之人相伴一生、心心相印即可,不论美丑。”其实他想说的是世事多磨折,莫要在年华苍白岁月蹉跎的迟暮倚坟煮酒,箫声咽断人肠,衾冷影寒渡孤夜。须知有些东西,当你伸出手,虚无也是苍生!
“说到底,原来你喜欢丑女。”娵音的大脑缺根筋,就是不去正确理解殷司的话外音。
“也是,观卿之貌,如猪鲜妍,实为丑女。”殷司很顺利地对号入座。
娵音:呃。
她败了。
总之,在此以后,影府走上正轨,与此同时,被“盗匪”劫走的平宁郡主被找了回来,神情十分恍惚,性情也大变,沉默了许多。
当然,这也是娵音刻意安排的,失忆后的她许多说话技巧和一些能力都忘了,于是果断不开口,比较言多必失,被人抓到把柄就不妙了。
另外,殷司开始了与娵音的同居生活,所谓同居,是指同居影府。
其实,于情于理他都不该住在影府,只是他住的太坦然,理由太冠冕堂皇——她要好好养伤,他作为始作俑者要懂得负责。
娵音悻悻的,不好做个大恶人,只能另寻出路,比如见他就躲,比如在自己的房门前挂一个大牌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此时,娵音在屋内就着烛火,煨着红泥小火炉看古书,门外有人敲门,她头也不抬便道:“闲杂人等来,本官不见,本官很忙。”那个“闲杂人等”其实就只有一个。
“娵音,是我。”女子的声音。
娵音放下书卷答:“进来。”
一名少女匆匆走进来,携了锦安新落的碎雪和阵阵寒冷的风,将行路的艰险道尽。因为天冷,她的鼻尖红红的,看上去就更惹人怜爱了。她进来后便跪下道:“救救栖隐好吗?”
娵音的心本来就因她变得柔软,又听那声音如隔叶黄鹂的清脆,充满着焦虑。于是和气地道:“旅思,起来说话。”
旅思诧异地看了眼她,她的话说的客气生疏,并无多少该有的关切之情,与往日似乎不太一样。
这变化来源于娵音的失忆,她虽然回到了影府,但大多数相关记忆都还没回来,她只是大概知道自己的身边都有哪些人的存在,以及是敌是友,具体的感情深浅还未能明了。
旅思一直注意着娵音的动静,想了想事态紧急,只得硬着头皮快速说完事件,容娵音静思。
“你是说,栖隐中毒了,只有那个奇奇怪怪的摊子可以解决?”娵音支颐问道。
旅思惴惴不安地点了头。
“这种路边摊你也信?弄清楚是什么毒,对症下药才是正道。”娵音无语。
“不,那毒未知是何毒,它使得栖隐卧床不起,怕是再这样下去,她就、她就——”旅思红了眼,欲言又止。
“带路。”娵音安慰性地拍了拍旅思的肩,心软了软。栖隐与她算是知己,她若是因为失忆就不再施以援手,实在不太厚道。
锦安,西巷。
一个老妪懒懒散散地倚着一方已经倾颓的篱墙,身前摆着一个小摊,摊上空空如也,只有两个歪七扭八的繁体字——“解药”。
娵音看到这一幕时狠狠吐槽了一把:“这是神棍还是疯婆?”
那老妪人老耳不老,听到她这句话直觉不是什么好词,抬头瞟她一眼,唇片上下一翻,声音苍老,“不卖!”
不卖什么,解药?
娵音笑靥如花地迎上去殷切问候道:“哎,老人家,不,好姐姐,你瞧我嘴多笨啊,哦,忘了跟你说,我从前是不会说话的,今天遇见了你我才醍醐灌顶人品大爆发地学会了说话,嗯,你不用感动的,我见你那是倾盖如故白首如新。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感动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像什么神仙大补丸或者长生不老药什么的,我看就不错。”
老人家从头到尾没有办法插入一句话,被迫接受娵音的全部言论,鼻子翕动了一下,看样子气得不轻,娵音说完话后,她背过身去,勉强地支起那枯瘦如柴的手指指向远方,示意娵音早些走。
娵音的脸皮是厚实的,不但不走,还模仿着老妪的动作懒散地靠在墙边,道:“这地儿甚是舒服,老人家你怎么找到的?以后我也要常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老妪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泼皮人物,拢紧了衣袖,像是怕自己被非礼似的。
娵音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懒洋洋地要求:“我要解药!”
那手正杵在老妪面前,遮了她大半视线,招摇狂妄得很,老妪眼中杀机乍现,手指闪电一抹,流光划过,正中娵音腕脉。
娵音早有防备,手一翻转,迎上老妪的凌厉一击,而后在两手将要发生碰撞的瞬间撤回手,淡淡道:“都一把年纪了,杀气这么重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