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家
孙藤罗林已经有日子没找到活儿干了。
站劳务市场打零工就是这样,谁都很难保证工作的连续性。每天一大早,孙藤住处附近的劳务市场上就会黑压压的站着上千号人,上至六七十岁的,下有十六七的,有男的,有女的,有穿戴稍讲究的,有穿戴勒里勒得的,总之,人员很杂,其目的都相同,那就是都在急切的等待遇上活儿,眼巴巴的盼着哪个用工人员能在人海中发现自己,叫上自己。运气好了就有人真会看上他,领上他走,这就有活儿干了,一身力气有地方施展了,能挣到钱了。如果运气不好呢?那就三天五天十天八天天天站着吧、等着吧、盼着把、呆着吧,养家糊口等米下锅的会急得团团转——没人搭理,没办法。
孙藤不着急。这种听天由命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刚来那会儿,白白站上一天,没挣上钱却站得腰酸腿痛的。当时,孙藤也着急上火嘴起泡。后来,他适应了,麻木了。工友会问孙藤:“你咋不着急,你这不也有日子没干上活儿了吗?”孙藤回答:“****,着急当啥,着急上火能换来钱呢?没活儿好啊,回家喝酒睡觉。反正老天饿不死瞎麻雀。”
孙藤罗林一年比一年懒散,最近几年,他俩也不再起早。每天快到小晌时,他们才迈着四方步奔劳务市场走,到地方站不过一小时,没摊上适当的活儿,孙藤轻轻一挥手:“罗林,回去吧;今天算是没戏了。”罗林也满不在乎,两人一拍即合就回来了。
回到出租屋,孙藤罗林就掂对喝酒。没钱也能吃喝。他们可以去邻近的马华商店赊——十年没搬过家,商店老板马华眼里孙藤罗林成了本地人,相信他俩,赊多少都给;但有一点,借钱一份不给。马华不给借钱的理由是,怕他俩借钱去嫖赌。马老汉不怕吃喝,最讨厌男人嫖赌。孙藤他俩也知道马华老汉的脾气,记账赊货最多时候达到过两千元,现金却从来没张口借过。
孙藤喝醉了没坏毛病,他倒下就睡,他会把午觉给你睡到晚上,晚上一睡会睡到第二天中午。今天就是这样,下午三点了,孙藤午睡还没结束,醒了饿了,想起来弄点儿吃的却又懒得起来。就在这时,鞥,手机响了——这倒是一个翻身坐起的外动力。孙藤兴奋起来,他想:“一定是我的罗林打电话要问我想吃什么了。”他伸手从枕头边上拿起手机一看是媳妇沈娇打来的电话:“奇了怪了,你怎么来电话了呢?”孙藤纳闷儿,划了一下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
“喂啥!孙藤,我是你媳妇沈娇,你快滚回来,我……”
媳妇打来电话只说半句话就挂断了。孙藤再打过去媳妇已经关机了。孙藤放下手机自言自语:“真她妈强势,我说你就这态度还给我打啥电话呢?”孙藤把手机往枕头旁边一放手缩回被窝里叹了一口气,思绪油然牵出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是的,十多年了,每年正月初几,最晚也不过正月二十孙藤就会被妻子沈娇赶出来打工。孙藤出来就是一年。期间,沈娇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给孙藤;在孙藤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却只说了半句话。孙藤先是惊奇接着就有点莫名其妙——这有点反常;怎么了,难道我儿子病了吗?不会!我儿子身体结实着呢!他可一般不会的病。嗨,那也得回去一趟家吧;我孙藤必定是有家室的人。
孙藤又伸出手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由省城开往米都县方向的快车早过去了——晚七点还有一趟,孙藤打算坐晚车回家。
孙藤穿戴了一下,准备去火车站买票。他刚要推门,恰巧,罗林提着一大塑料袋吃的喝的抢先推门进来了。
罗林和孙藤是从小在赛罕村一起玩儿大的好兄弟,又是在省城这些年一起打工的老搭档,关系处的好,可谓不分你我。
罗林矮个儿,一双小眼睛就像两粒儿绿豆粘在搪瓷盆底似的——难看死了!他提着吃喝往那儿一站,可能是因为带来酒肉,态度十分理直气壮。罗林问:“忙活啥呢?孙家一根藤。”
孙藤回答:“哎,出去买车票,回家看老婆。”
罗林说:“****,你我还有老婆呀?出了家门,老婆就是别人的了。坐下喝酒吧。来回瞎折腾啥呀?到家住不上两天半,呃,你老婆就得赶你出来打工、打工。我那个名存实亡的老婆不就这样嘛!喝酒。扯他妈蛋呢,人活着为了啥?能吃能喝就是福;管她老婆少婆的呢!”
孙藤见了酒肉,先是犹豫了一会儿,很快,他回家的念头飘到了九霄云外——他刚结婚那会儿可不是这样,那时的孙藤还是滴酒不沾的小伙子,这些年,孙藤活生生被媳妇赶出来在外散逛,心里苦闷,又时常被人欺负,她只好借酒消愁,时间一长,现在的孙藤和往年不一般——他也快嗜酒如命了。
孙藤和罗林说是在省城打工,其实他俩租住的地方离市中心可远了,可以说是郊区的还是郊区。那是一栋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五七干校遗留下来的产权早已经转让给了个人的长长的破旧的校舍;建校时四面不靠的荒野,如今省城的快速膨胀也波及到了这里,荒野已经发展成了大村庄;孙藤罗林就在这一栋平房里各自租了一小间屋子,两家只隔了三间房东的库房;因为相隔不远,两人想清静,就各自回各自的小屋,想在一起唠唠嗑喝喝酒就住在一起。二人生活的十分自由,十分松散,且乐在其中。两人的租屋都有一铺土炕,土炕多年不扒、不疏通、不修缮,老鼠盗洞,再加上多年的烟灰,炕洞根本不走烟,他俩冬天想睡热乎炕没门,一烧满屋都是烟——炕实际上成了孙藤罗林的土坯床,成了老鼠的地下家园。按理,孙藤罗林都是搞泥抹小修的,修个土炕应该不成问题,可不有那么一句话吗,木匠死了会没有棺材,孙藤罗林就是,租住十年了,就是不修炕——他们压根儿不想修它,理由很简单:“不是我的房子,不定哪天搬走,就他吗不给他修”。房东也不给修,不仅这家房东不修缮房子,这一片房子都这么破破烂烂,原因是多少年前就吵吵要拆,所以房主们就不修,可吵吵归吵吵,到现在还没动工。
孙藤租屋的格局是,南面开门,地面铺的是红砖。孙藤不爱收拾屋里,室内杂乱无章。一进门,不小心会被东西绊倒,瞧吧,啤酒瓶,白酒瓶,有酒的,没酒的,块儿煤炭,洗脸盆,电饭锅,电炒锅,瓦工工具……再向前是一整铺炕,靠东山墙,也就是炕头是孙藤的卧位,挨着是饭桌,饭桌西面是脏衣库臭袜子……被褥永远不叠,放在卧位旁边的炕桌也永远不收,桌子上,桌子下总有吃剩的喝剩的食品、饮品以及啃过的骨头。因为家里食物不断难免引来大小老鼠。罗林那边不大准备吃的,更多的时候罗林在孙藤这儿吃完回自己住处休息。
孙藤和罗林在一起有他的方便之处,罗林有个优点,那就是擅长炒菜做饭,这么说吧,他再懒可准备吃喝他一点都不懒,炖菜炒菜可以说能拿得出手呢!只要罗林在操办伙食孙藤就可以坐享其成。
很快,罗林把自己带来的下酒菜晾在了炕桌上:花生豆,香酥鸡,皮冻,油炸鲫鱼还有猪蹄儿。菜摆好之后,罗林拧开白酒瓶盖,吹了一下瓶口,又将鼻子贴近瓶口嗅了嗅,酒香迅速通过鼻道沁入了罗林的心脾,他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他随机斟满了两大塑料杯,顿时酒香溢满了整个小屋。罗林脱掉皮鞋(从垃圾箱里找到的半新黑皮鞋)稳稳坐在炕桌西侧,他急不可待的用右手指了一下对面的酒杯说:“老孙,快过来消灭它呀!”,自己竟禁不住先喝了一大口。孙藤抿嘴一笑,他无法抵挡酒香的诱惑——先喝完这顿酒在回家。
孙藤脱下外罩随手扔在罗林的身后坐到罗林的对面端起塑料酒杯表情不无尴尬的说:“老罗,你别****瞎说,我老婆和你老婆可不一样,刚才,我家沈娇打过来电话要我回去呢。”
罗林说:“是吗?要小心,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