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76年初,我所工作的水电四局,已建成地处西北地区甘肃省永靖县的刘家峡水电站。职工们又开拔转移去海拔3000米,地处青海省西宁市西南方的龙羊峡,去修建龙羊峡水电站。龙羊峡水电站是位居黄河源头的龙头水电站。作为局党委成员的丈夫,6月份就去了龙羊峡,因为上级组织要求局党委从7月1日开始,在那里办公。我当时是职工子弟中学的教师,作为职工家属留守后方。
随着电站的开工建设,职工的开拔转移,职工家属也陆续进入龙羊峡工地。当时,人们把龙羊峡工地传言得十分可怕。高寒缺氧、风沙大、紫外线强、是尽人皆知的,构不成对转移家属心理上的威胁。但当时盛传着龙羊峡有1号病,后来又说有麻风病。什么是1号病,没有人说得清。据传,可能是鼠疫。说传染上这种病,人就会丧命的。当时很有一阵引起家属们心理上的恐慌。但说归说,传归传,也没有听说谁染了此病丧命。进入龙羊峡工地的家属也没有因此而退却止步。但当时听了此传言,心里还是怯怯的,很是不安。时间不长,人们也就将此传言忘记。到了1978年年底,剩下的少部分家属基本上全部进入龙羊峡工地,热火朝天地进行着龙羊峡电站的建设。我就是1978年的10月进入龙羊峡工地的。
当时的交通不十分发达,道路也不好。进入龙羊峡,途经青海省省会西宁市。我们坐着大卡车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行驶了大约5个小时,才到达西宁市。现在只需两个多小时。一进入西宁市,风卷着地上的杂物,沙尘扑面而来。未进饭馆羊膻味扑鼻,加之一路摇晃,晕乎乎的使人没有一丝食欲。匆匆吃些东西又继续赶路。
从西宁通向龙羊峡,是没有公路可走的。汽车在干涸了的河床上颠簸了近两个小时,才上了青藏公路。一路上,满目荒凉。光秃秃的杨树和榆树的枝干告诉我们这里已进入了冬季,更别说浸骨的冷风。偶尔也能看到路两旁被沙尘掩埋露出的衰草,那是放牧牛羊的草原。也能见到零散在草原上藏民的帐篷、牦牛和羊只、矮墙围起的牧场……那是另一种景象——青藏高原十月的风景。
晚上8点多钟,我们到达了目的地——龙羊峡工地。
家刚安置好,我还没有上班,就感觉后背像被重力猛击了似的,胸膛重重的、闷闷的,像压着沉重的东西,呼吸不十分顺畅,胸部还有点隐隐作痛,整天咳嗽,吃药也不管用。十多天后,才有点缓解。
因为高原缺氧30%,人整天乏力,迷迷糊糊地想睡觉。稍上点陡坡,就气喘、憋闷。好在那时年轻,只有三十二岁,几个月后就适应了。
龙羊峡干旱无雨、雪,道路上的细沙土常常将整个脚掩没。一年有半年是冬天。冬天奇冷无比,夏天紫外线经常灼伤皮肤,又疼又痒。
龙羊峡气候的恶劣是我未曾想到的。风大时可将地面上豆粒大的小石子卷到空中,再扑打到身上、脸上,在路上根本无法行走。单位除给前方职工发放老羊皮袄、皮裤、皮帽、棉手套外,风镜和护耳也是必不可少的劳保用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身体瘦小的中小学生,都会被风刮倒从地上爬不起来的,甚至刮跑。我们的家属区离学校大概有15—20分钟的路程,记得有一次刮大风,我下班回家晚了一些,大部分学生都已回家。其中初一有位男学生因做值日也晚了,看到我后,他怯怯地叫了我一声老师,我明白他怕风大刮倒他,我就拉住他,让他紧靠着我,一起走回家。
记得那大约是我到龙羊峡工地的第二年——1979年7月的一个下午,下了一场罕见的冰雹,当时我们正在教室开会。冰雹下得又大又急又猛,打在油毛毡屋顶上、玻璃窗上,像放爆竹似的爆响,其中还夹杂着玻璃的破裂声,很是吓人。毫不夸张地说,冰雹如乒乓球一般大。记不清下了多长时间,等我们下班回家时,冰雹将家里的大门从里面封堵住推不开,当我们使劲推开一条缝时看到堆集在门角落的冰雹足有两尺多厚。这当然是由风力推刮到门角落没有融化的冰雹。
龙羊峡的荒凉真叫人难以想象。我们刚到那里时,看不到一棵树,见不到一根草,附近也没有村庄。吃蔬菜十分困难。当地农民要走十几里地才能将自产的圆白菜、土豆用架子车拉到龙羊峡工地去卖。记得当时的圆白菜两角钱一斤,土豆一角五分钱一斤,在内地也就是5分钱一斤,常常是供不应求。好在各单位食堂也派车去兰州等地拉菜,也能少量地给职工家属出售一些,经常因为下班晚而买不着。也有羊肉吃,记得当时一斤羊肉5—6角钱,内地7—8角钱。因为缺少葱、姜、蒜、作料等,难去膻味,加上气压低,难以煮熟炖烂,也没有觉得多么好吃、多么香。煮出来的面条黏糊糊的,没有熟透。做好的米饭像夹生饭。
日常生活中用的燃料也比较缺乏,夏天做饭用劈柴,烟熏火燎,使人难以睁眼。冬天烧煤炉火墙,不会封火,一夜受冻。后来,劈柴也不好买了,夏天做饭就用木屑。周日,先准备好几个麻袋,然后去木材加工厂将木屑用麻袋装好,过秤、付钱,再拉回家储存在柴棚里。做饭时将木屑倒入铸铁的北京炉炉膛里,再在炉膛的中央插入一根长约1尺5寸,直径约3—4厘米的木棍,然后将木屑捶打瓷实。点火前将木棍轻轻地抽出,将点着火的纸棒轻轻地放入中央的孔,火苗很快就蹿上来了,很好用,但缺乏安全,因为炉子是放在小院的一角,稍不注意,火星就会被风刮到外面。记得有一次刮风,不知什么时候火星刮进了柴棚,等我发现时,木屑已经燃黑了一大片,我连忙用水泼灭。好在高原缺氧,没有燃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真是有惊无险。
每个周日,都要将下周用的劈柴劈好,煤砖砸成小块,炉灰掏空,水缸挑满水。还要将一周换下来的衣服在搓板上用手搓洗干净,这是每个周日必须做的功课。职工们感叹,周日比上班还忙,还累。
龙羊峡的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物质生活也非常匮乏,当然更谈不上文化生活的丰富多彩了。偶尔看场电影,都是露天的。尽管是露天电影,但人们看电影的热情不减,听说晚上要放电影,人们早早地去占好位置,离放电影场地近的,有的放上长条凳,有的放上小马扎,有的放上石头、砖块,还有的用粉笔画上圈作上记号,有的干脆写上自己的名字。放映前,孩子们早早地裹紧衣服、抱着膀子、跺着脚,转着圈地等待电影开演;男职工们穿着老羊皮袄、皮裤,戴着皮帽,缩着脖子等待;女职工们头上包着围巾,你挤我,我靠你,嘻嘻哈哈地取暖等待放映……电影开始了,人们安静了。
文化生活的单调贫乏,物质生活的奇缺,并没有影响我们对知识的渴求,对自身文化素质和业务水平的提高。从1981年开始,我们一部分在校的教师、机关干部,用了六年的时间边工作、边读书,完成了北京师范学院中文本科函授的全部学科,取得了大学本科学历,拿到了毕业证。
艰苦的生活环境、匮乏的物质条件,磨炼了我们的意志,丰富了我们的人生,提升了我们的自身素质,也培养了我们适应各种自然环境和艰苦生活的能力。气候的恶劣,生活的艰苦,创业的艰难,并没有影响水电人(确切地说是水电四局人)建设龙羊峡电站的坚定信念和火热情怀。十年以后的1986年年底,龙羊峡电站下闸蓄水,改变了当地的气候和环境,空气变得清新了,湿润了,洁净了,风沙也小了。电站蓄水的第二年元月,下了一场难得的大雪。雪后初晴,天蓝、雪白、水清、气爽。就在那场大雪后,我离开了龙羊峡。
在我离开龙羊峡时,那里已建起了三四层的办公楼,职工医院,俱乐部,商店、银行、邮局、小吃店、宽阔的水泥路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十年来栽种的树木也成活生长,办公楼周围也种上了耐寒耐旱的灯盏花、八瓣梅、九月菊等,自然环境也有了很大的改善。80年代中期,还在龙羊峡职工俱乐部举办了全国水电系统的歌咏比赛。记得当时的歌星任静不知代表北京的哪个单位参加了歌咏比赛,她参赛的歌曲是《蝴蝶与兰花》,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么动听的旋律,那么优美的歌喉。地方的文艺团体也先后在龙羊峡职工俱乐部进行慰问演出,每个周末都可以看电影,白天也可以看……还举办过各家各户的盆花展,元宵节的灯展等各种活动……龙羊峡,俨然是一座坐落在青藏高原的新兴城市。国家领导人钱正英、李鹏、胡启立等先后到过龙羊峡工地,看望战斗在青藏高原的水电人。1995年7月,胡锦涛也视察过龙羊峡水电站,把党和国家的关怀送到了水电人的心里……
昔日寸草不生,而今绿树成荫,高峡出平湖,我感叹水电人,改造自然,征服自然,改天换地的惊人力量,也佩服水电人吃苦耐劳,艰难创业的精神;更钦佩他们献了青春献子孙的情怀!改革开放把水电人推向了市场。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水电四局的职工们用“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开拓、创新”的“龙羊精神”去占领市场,建设电站。龙羊峡电站建成以后,水电四局的职工又在青海省先后建成了李家峡、公伯峡两座大中型水电站,使企业不断发展、壮大、前进。
当我们在享受现代科技,现代文明带给我们的高品质生活时,应该牢记水电人对人类的贡献和他们的奉献精神,博大情怀;当我们徜徉于自然美景、享受心情的愉悦、身心的放松、精神的旷怡时不应该忘记曾经的艰苦生活,艰难岁月!
哦!难忘十年青藏岁月!难忘十年龙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