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笑着对郑大宝说：“真看错你了，你还不是个怂货！打仗是把好手。”
郑大宝一指蹲在墙角的小柳子：“那是个怂货，新兵都这德行，能出徒的打几仗就算行了，也有出不了徒的，天生就不是打仗的料，也就算废了。”
胖胡伸出手摸了摸小柳子的脑袋：“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就是能自己跑了，不用我拽着了。”
郑大宝一指老宋怀里的汤姆森：“排座，你把你那冲锋气给他用，你是老兵了，是什么枪不一样啊。”
“给他？”老宋一撇嘴：“一开打，吓得枪栓都拉不开，冲锋枪给他不白瞎了。”
“那不一样。”郑大宝扎着小眼睛认真地说：“新兵打得是个气势，步枪不行，你把冲锋枪给他，让他对着美国鬼子搂两梭子，就有胆量了。”
“真的？”
“不信你试试，准行！”
“好。”老宋把自己的汤姆森交到小柳子手里，把他的步枪和子弹带摘了下来：“冲锋枪打着可带劲了。”
脸色惨白的小柳子握着冰冷的枪身，眼角还带着没有逝去的泪痕，青紫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老宋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帮他把冲锋枪弹匣带绑在身上，拿着他的手给他演示了一遍装弹和拉枪栓的过程，并且嘱咐道：“看见怎么使了吗？什么也别想，看见敌人你就搂扳机。没人说你浪费子弹，你要能出徒，白打一箱子弹都成！我可不想你交在我手里，最后落一个废物的下场。”
小柳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胖胡点上一支烟塞进他嘴里：“抽烟，抽烟就不害怕了。又抗饿又抗困，这玩意比什么都好。”
一阵空气被撕破的声音骤然想起，炮弹再一次落到了四周，郑大宝往枪膛了压进了五发子弹，抽出弹桥，推上枪栓说道：“又来了！操练起来！”
胖胡揪着小柳子的脖领子把他待到窗根儿前，把机枪架好对缩在腿边的小柳子喊道：“看见鬼子就开枪！”
美国人又开始向这个据点进攻了，房屋瓦砾间，他们的身影不断闪现，一点一点地向这边靠近，他们并不急于拿下这里，而是颇有章法地利用地形作掩护，看准时机才开火。
老宋边打边喊：“都长点眼睛，看着他们机枪在哪儿？小柳子打啊！”
胖胡一手端着机枪点射，另一支手使尽地捶打着小柳子的后背：“直起身子来！打！打出来！打出来就不害怕了！”
小柳子抱着脑袋缩在窗根儿下浑身不住地颤抖，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避，耳边的各种爆炸声几乎让他崩溃，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小柳子大声的喊着。
“回家！先******把眼前的鬼子干掉！”小米一把揪起了小柳子，把他的双臂举起，把食指按在扳机上，他在小柳子的耳边大喊：“扣扳机！扣扳机！打出来！你能做到！”
眼泪蒙住了小柳子的双眼，让他觉得这是世界是水样的模糊，他的双臂哆嗦着，手中的枪也上下起伏，他看见不远处又火光闪现，有人影晃动，飞行的子弹点着空气，滑出一道看似美丽的光亮。他得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人对着他正在大喊大叫，他得手指碰到了扳机，冰凉的，他感觉到了那一触即发的压迫。冷汗还在流，心跳继续加速，身体里的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一股气流从腰间涌起，穿过手臂积压在食指上。突然，眼前闪过一股火光，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猛地向后推了一把，手上的感到了刚才还冰冷的枪身突然开始热了起来，一颗弹壳跳出弹仓，子弹喷射的力量被反弹回身上，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快感。紧接着，第二股、第三股、手中的冲锋气越拉越热，力量被不断地有节奏地注入他的身体，让他感觉一种无法克制的膨胀充斥着身体。
更多的子弹飞出枪膛，就在他的眼前有个美国兵中弹倒下。小柳子忽然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耳边小米的怒吼也听得真着了。他被这力量灌输得激动不已，几乎要尿了裤子。
他被小米按下了身子，小米喊道：“好样的，打死了一个！换弹夹！”
小柳子拽到空弹夹，哆哆嗦嗦地把一个新弹夹顶上去，顺手拉开枪栓，他猛然间又感到了刚才那种让他兴奋莫名的压迫，他再次直起身，这次他的双臂不再颤抖的厉害，眼睛可以看得更远了，耳朵听得更清楚了，一股闷气憋在心中，他想要释放，他张开嘴，从心里透过喉咙发出了一声吼叫，“汤姆森”再次暴怒起来，子弹冲出枪膛，再一次把力量灌输给了控制自己的主人。
高大城站在窗户前已经很久了，城南被厚重的硝烟完全淹没了，枪炮声密集到已经听不出任何间断，他的手心全是汗水。双腿也渐渐麻木，只有那颗心脏还在猛烈地跳动。他脑子里全是各种他能想象到战斗的场面，但是同时他又清楚实际的情况比他的想象还要糟糕。伤员不断地被送了回来，其中的许多没过多久就又被抬出大厅，送到后边的大坑里掩埋。看到这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愤怒。他想哭，他想破口大骂，甚至他想开枪杀人。理智还在极力控制着他，他几乎要崩溃了。精神上的较量，让他的面部表情难看的吓人，双眼布满血丝，眉头锁得很紧，拳头顶着墙壁上，深深地碾压着墙壁，五指关键都已经破了，鲜血已经染红了他手掌，他浑然不觉。只是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哪里，他的背影依旧坚定高大，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他高大城站着，还没有垮掉。
“5连！5连！请回话，请回话！”通信兵的捧着话筒叫喊着，声音在大厅里回旋，让人心神不宁。
“怎么回事？”肖克凡大声问。
“刚才还没事，现在要不通了。”
“徐明远。”高大城突然出了声。
正在帮着小郭处理伤员的徐明远听到高大城的叫声，赶紧在衣服上層了層占满鲜血的手走了过来：“团长，你叫我？”
高大城离开窗户，走到通信兵身边对身后的徐明远说：“干点正事儿，去把电话线查一遍，5连的线估计是被炮弹炸断了，赶紧去接上。”
一听这个，徐明远顿时一阵紧张，城南的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他有些心虚，直愣愣地看着高大城不知该不该点头答应。
“怕了？”高大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身边的通信兵也鄙夷地白了徐明远一眼。
这让徐明远本来就慌乱的心情又加重了一层，他下意识咧了咧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这关你总得过，没人能帮你！要不然你也就别来前线，来了就得自己成全自己，明白吗。”高大城交给徐明远一直步枪，顺便把子弹带也搭在了他的肩上。
“我得拿点胶布。”徐明远通身感到冰凉，可脑门上确实一头的汗水。
“工具都在地下室，自己去找，早去早回，注意安全。”高大城帮着徐明远把子弹带围在身上绑好系紧。
徐明远转身向地下室走去，没走几步就被脚下的一个弹药箱绊倒，死死地摔在地上。所有人都看着趴在地上的徐明远，没有人过去搀扶他一把。他需要自己站起来，勇敢地走出这一步。
“闹了不少好东西，看见没有，迫击炮就4门！”回到工厂的牛春生招呼着手下人把缴获的战利品堆在地上，得意地朝身边的人显摆。
看着这些东西，一上午的紧张气氛算是有了些缓和，每个人的脸上都多少露出了一些笑容，毕竟胜利的消息对这里的人是至关重要的，那怕是那么一个无不足道的胜利也会给重压下的人们排解一下心中的苦闷甚至是恐惧。
看着这一切，王远山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笑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春风满面的牛春生，脸上的表情似乎诏示他对牛春生并不满意。
牛春生在众多的笑意中，突然发现了王远山冷冷的眼神，这样他浑身一颤，他把手中的“伽兰德”步枪扔给王远山，脸上露出一丝没有底气的笑容：“这枪教教我们怎么使吧。”
王远山接过枪，拉开枪栓，从地上的弹药包里摸出一排子弹压进枪膛，顺手颇为潇洒地把挂机的枪栓推回原位，在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中，这支“伽兰德”已经蓄势待发了。
“我问你。”王远山把枪扔回给牛春生：“刚才你们是被包围了？”
没等牛春生开口，坐在地上挑拣弹匣的水子接下了话茬：“没有，等我们收拾完了，有十几个个敌人开始向那里运动，老牛就把烟雾弹扔出去了，趁着乱我们就原路撤回来了。”
一听这话，王远山的火气登时顶到了脑门上，他一把揪住牛春生，嘴里喊着“连排长都过来！”
牛春生被王远山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想掰开王远山的手，可是王远山的手攥得死死，几乎让他呼吸困难。
“我怎么了？”牛春生有些生气了，委屈地喊着。
厂房后边的墙角里，王远山松开了牛春生，为了平息一下自己的怒气，他点着了一支烟，靠着墙默默地抽着，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一向和颜悦色的王远山发脾气。
一支烟抽完，王远山才开口说话：“临走前，我给你信号弹，我是怎么说的？”
“要是被包围了，扔信号弹，您呼叫炮火帮我们突围。”牛春生回答。
“那你没有被包围，为什么扔信号弹？”
“我。。。。。。。。。。。”
王远山扔掉烟头，看着不明所以的牛春生：“你是想，反正我答应你炮火掩护，不用白不用，用了你们还能更安全的撤退是吗？”
牛春生哑口无言，这个问题上他确实耍了个滑头，他想解释，但是被王远山打断了：“看到信号弹，我给你要了一个全团10发齐射，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牛春生摇摇头。
“我又浪费了140发炮弹。这些炮弹本应该打到更需要的地方去，三营9连打得那么激烈，我一发都没给他们，因为他们没有被包围，顶不住能有机会撤回来。可你呢？你以为我们炮弹很多吗？”王远山锐利的眼神逐一扫视着这些人，看得他们几乎不敢抬头：“我实话告诉你们，师炮兵营现在能支援我们的炮弹就两个半基数，现在已经打掉一个基数了。可是这仗才刚刚开始，你们都是老兵，心里都明白，没了炮火支援，这仗该会是什么样。不想跟美国人鼻子贴鼻子的打，你们就给我省着点用。”
“炮弹才这么点？”罗大鹏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盯着王远山问。
“就这么点儿。”王远山的情绪平静了很多，他把冲锋枪的枪栓反复推拉着：“我们每一发子弹都要节省，打在最有价值的地方，等待撤退的命令，不然，命令没到，我们就先没命了。想活着回去，就好好动动脑子，怎么能跟敌人拖下去，争取时间。都明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