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早上,懒懒同学一如既往地迟到了,这一次迟得有点离谱,到学校时快八点半了,第一节课就快打上课铃了。
绿绿看着站着门口的懒懒,拖着大书包,衣服的扣子扣得七零八落,鞋带照例是散着的,更妙的是,懒懒今天穿的袜子,一只一个颜色。绿绿咬着指甲龇着牙倒退两步,又“咿--”地一声扑到懒懒面前:“好酷!好酷!”
懒懒悠悠地说:“遥--控--器--奶奶啊,老师!”
这话没头没脑,不过绿绿老师转转眼珠便明白过来了,懒懒的意思是,奶奶像遥控器,总是对着他按下“快进键”,让他急急忙忙地,不能好好地整理他的造型。
绿绿叫懒懒上位,懒懒往座位上蹭,这么一来,绿绿又有了个惊人的发现,忙小小声地叫懒懒先去趟厕所,懒懒说:“我--不--小便哪老师!”
绿绿却还是朝他瞪眼睛,懒懒想了想重新说:“哦,我也不--大--便哪老师!”
绿绿忍无可忍把他一路拎到厕所。
原来,这家伙,把裤子前后穿反了!
懒懒每天早读都这么迟到,绿绿老师为了这个专门打电话到懒懒他们家,懒懒奶奶接的,老奶奶耳朵有点背,绿绿大声喊了半天,奶奶才明白他要说什么,可是奶奶告诉绿绿,懒懒每天早上起得并不算晚,甚至可以说挺早。
原来,每天一到六点钟,奶奶就把他从被窝里像拔萝卜一样地拔啊拔啊拔出来,督促他刷牙洗脸,做早饭给他吃,七点钟,懒懒便睡眼惺忪地出门了。
绿绿听了奶奶的话更加疑惑了,懒懒是本地段的学生,他们家离学校只十分钟路程,按叨叨的说法:爬也只要半小时啊,怎么会天天迟到呢?
绿绿决定解开这个谜。
第二天,绿绿埋伏在懒懒上学的必经之路上,七点三十五,懒懒在路口出现了,绿绿偷偷地跟在他身后。
只见懒懒,在卖栀子花的大妈小摊前蹲了大半天,大妈送他一朵花,懒懒很高兴地把花别在耳朵上,继续前进;又在报亭那里停了一下,把挂着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浏览了一遍;再拖着书包往前蹭,逗一逗迎面而来的一只小蜡肠狗;在一幢居民楼前站住了,盯着栅栏上的浓密油绿的蔷薇花的枝条看了大半天,然后再往前走,这时候,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路过一座小桥,桥边有拂面的垂柳,前面就是类思的大门了。懒懒走着走着,突然弯腰从地上拾起了几片柳树叶子,含在唇问,吹了起来。
原本看着懒懒的磨蹭样已是头顶怒火熊熊燃烧的绿绿,一听到懒懒用柳叶吹出的调子后,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
懒懒吹得实在是好,曲声悠扬婉转,竟然是一首古老的民歌,质朴动听。懒懒再吹,哦,这一回,是江苏民歌茉莉花,再吹一曲,啊,绿绿竟然不知道它的名字,听调子,大约是一首蒙古长调。
绿绿被懒懒的树叶演奏迷住了,他从未听过任何人可以用这么天然的,廉价的,简单的乐器,吹奏出这么优美的曲子,路上的行人出纷纷看向懒懒,走路的放慢了脚步,骑车的改为推车前行,甚至有开车的叔叔,也放缓了车速,降下车窗来倾听。
这一天,懒懒自然是又迟到了,可是绿绿老师竟然没有批评他,这叫大家都很奇怪,因为绿绿是一个很守时的人。
纪伟豪在课间发表意见说,绿绿老师之所以不批评迟到的懒懒,是想用温情打动懒懒,这叫“政策攻心!”,一般老师对待问题儿童都会使这一套的。
“你是小人之心!”叨叨马上反驳他,一边还伸出右手,大姆指在小手指尖上一掐,“你呀,就是个小人!”
伟豪一下子萎顿下去,好像自己真变成了叨叨小手指上掐的那么一点大的小人,他尴尬地辩解:“我是随便说说的,我听我爸爸说过的嘛。”
绿绿不仅没有批评懒懒,而且在这一天放学的时候,宣布,明天一大早,他将为班上的一位民间音乐家举办一场个人演奏会,这位演奏家,就是邱--宁--生同学!
这无异于在班上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没听说懒懒会演奏什么乐器啊!事实上,懒懒在音乐课上还常被批评,因为他五线谱认得不好。
绿绿让大家不要太过激动,耐心一点,反正谜底明天早上就会揭晓了嘛。
叨叨尖声说:“要等一夜啊,这可要了我的命啦!我等不得的呀!”
绿绿笑眯眯地说:“等吧等吧,好东西都是要等才会来的!”
比比高兴地问:“Sir,听音乐会哟,要不要穿礼服?”
绿绿说:“好的好的,你要有小礼服就穿来吧比比!”
纪伟豪出提出一个问题:“老师啊,懒懒的音乐会要不要嘉宾?我可以充当嘉宾啊!”
叨叨第一个拉长了声音切了一声。
谁都知道伟豪四岁学小提琴,一曲新疆之春曾经获得市少儿音乐大奖赛一等奖。
“是懒懒的音乐会哪,又不是懒懒和纪伟豪的音乐会,你就会插一杠子!爱出风头,不让人家有出头的机会!”叨叨批评道。
倒是懒懒欣然同意:“好--的--呀!”
绿绿想,嗯,懒懒倒是一个有度量能容人的小孩嘛。
但是绿绿同时也给懒懒提了一个严肃的要求,做为音乐会的主角,绝不可以迟到!要绝对绝对守时!
虽然再三地嘱咐了懒懒,可是绿绿心里还是很没有底的,懒懒是磨蹭惯了的小孩,他真的可以准时到吗?
第二天,大家来得都格外地早,谁都想早一点看到懒懒的音乐会到底是什么样的。
比比真的穿了一套黑色的小礼服来,还戴了一个小领结,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一个袖珍版的绅士。
可一直到七点五十,懒懒还没有出现。
七点五十五分,懒懒还没出现。
绿绿开始不安了。
绿绿不安地时候,就会习惯性地咬指甲,被叨叨批评:“师叔啊,你把指甲里的细菌全吃到肚子里去了!细菌会在你的肚子里繁殖,你吃的好东西全被它们吸收了,你多亏哪,拿工资喂了细菌,等于每个月替细菌打工啦!”
绿绿这会儿满肚子心事,都笑不出来了,他只一个劲儿地往校门口看。
忽然,他笑起来了。
八点差一分的时候,懒懒终于出现在教室门口。
是个守信用的小孩啊,绿绿想。
懒懒还像往常一样拖着个大书包,大家实在是太好奇了,他的乐器到底藏哪儿了呢?在书包里?除非是像口琴那样小器的乐器,懒懒会吹口琴吗?
懒懒蹭到讲台前,望望绿绿,绿绿冲他点点头,他在口袋里掏出了一大堆--柳--叶!
啊?????这是做什么?
懒懒不慌不忙地扒拉了一下那堆叶子,从中选出一片,放在唇间。
那样悠长清扬的乐声一下子便流淌了出来,这是一种大家从未听过的乐声,略有些单薄,不够丰厚,可是是这么的新鲜,这么的动人,起伏间带着花香水汽似的;这也是一首大家从未听过的曲子,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它曾经在五六十年前,传遍了大江南北,回荡在每一个城镇乡村,每一条长街小巷,回荡在每个人的心中。
等懒懒吹完了,绿绿老师才告诉大家,这首歌,叫《东方红》。
大家热烈地为懒懒鼓起掌来。
懒懒又吹了几首曲子之后,轮到嘉宾纪伟豪表演,伟豪郑重地坐琴盒里捧出小提琴,再抖出一方雪白的割绒小方巾,仔细地对折,耸起肩,把它垫在下巴与肩膀之间。
叨叨清脆地说:“你快点哪!你是拉提琴还是吃西餐哪!”
大家嘻哈地笑起来。
伟豪的琴拉得当然是极好的,大家也给了他热烈的掌声,懒懒大声叫好:“好--耶!”
懒懒一向不吝称赞别人,所以,虽然由于他常被老师批评而使得大家偶尔嘲笑他打趣他一下,可是并没有人真正讨厌他。
绿绿觉得,懂得欣赏别人的好,也是一大优点,懒懒这小孩,还是很一个很立体的人物嘛!
伟豪带来的震撼远不如懒懒和他的树叶。
想想看,会拉小提琴的人很常见,可是,会用柳树叶吹出那么好听的曲子的人哪那么常见啊?
大家一致要求懒懒再吹几首,懒懒的曲子,都是大家从来没有听过的,有些曲子,连绿绿也不知道名字,懒懒告诉大家,这些都是民歌。他都是从爸爸那里学来的。
从这天以后,懒懒早上基本上不大迟到了。
基本上。
有时还是会迟,大家管他叫懒人音乐家,有不少人跟他学着用树叶吹曲子,可是学了半天,只能发出扑扑扑气流声,要不就是怪声儿,于是便放弃了。
大家越发觉得懒懒在用树叶演奏这点上,还是有点小天份的。
过了没两天,绿绿又发现懒懒的一个大优点。
那天懒懒一到学校,便拉了绿绿老师,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说是在路上捡的。
绿绿展开手心一看,是一条脏兮兮的沾满了泥的项链,长长的链子上坠了一颗大鸡心。一开始绿绿以为是包金项链,可是放在心里掂一掂,哟,还挺沉,让科学熊老师一鉴定,呀,十足真金!这一条链子,怕是要两三千块钱呢。
绿绿赶紧打电话给懒懒的爸爸求证,因为曾经有小朋友为了争得学校的表扬,偷拿了妈妈的首饰交公的。
懒懒爸爸证明,他们家没有这样的东西,奶奶只有一副金耳环。
最后,绿绿陪懒懒把项链交给了派出所的民警叔叔。
民警大叔说,他们会在社区内发通告,让失主来认领的。
民警大叔表扬绿绿和懒懒,说他们一个是好老师,一个是好老师教出的好学生,上梁正,下梁也正。绿绿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懒懒有样学样,也说:哪--里--哪--里。
大叔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说要请他们吃冰淇淋,绿绿和懒懒两人跟大叔假客气一番,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人捧着一个蛋筒吃得欢。
绿绿说:“呐,懒懒,我不是沾人家便宜哦,只是警察的冰淇淋太难得吃到了,你看过警察没事儿请人吃冰淇淋的吗?”
懒懒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呀老师,他们总是请坏人吃--牢--饭!”
绿绿嘎嘎嘎地笑起来,笑完了,叹息道:“懒懒哪,你这个家伙呀,懒是懒得离谱了点儿,可是,是个高尚的人哪!”
懒懒听到老师竟然用这么好的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咧开嘴乐了。
绿绿突然凑到懒懒脸前,他的鼻子都顶着懒懒的脸颊了:“呀!大发现!你有一个酒窝!”
他伸出一只手指戳戳懒懒的嘴角。
懒懒吃着冰淇淋含糊不清地问:“老师啊,酒窝为什么叫酒窝不叫其他的窝呢?”
绿绿更乐了:“你这家伙,还很幽默嘛!懒懒啊,老师发现你真的有好多的优点,很宽和,很诚实,拾金不昧,气场很正,可是,也有缺点……”
“我知道,”懒懒慢悠悠地接口:“懒--哪!”
绿绿呵呵笑:“瞧,又一个优点,有自知之明!”
学校在集体晨会上大力地表扬了四三班邱宁生小朋友拾金不昧的事迹,失主也找到了,也十分感激懒懒,送了他一套高级的油画棒,足足一百二十色,可把大家羡慕坏了。
纪伟豪问绿绿:“学校能表扬不做作业的人吗?”
绿绿说当然能,因为,一事归一事,不做作业是习惯不好,不是品格不好。
表扬刚一结束,懒懒就被批评了,因为他还是没有做作业。
一连三天,他依然不写作业。
到第四天,绿绿打开他的作业本,看到那零零落落的一行字,绿绿跑到教室,双手撑在懒懒的课桌上,很有气势地说:打--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