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手机事件”其实对绿绿的触动挺大的,绿绿不禁自问:是不是真的对懒懒有点偏心呢?
多少有点儿吧,虽然平时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是小孩子们是多么地敏感啊,他们就好像是树顶上新绽出来的绿叶,最早感受到风的脚步,他们也像是池塘里的小鸭子,最先感受到水的冷与暖。
绿绿决定有意识地提醒自己,要尽量地公平对待每一个同学,不可以对懒懒表现出太过特别的关怀。比如今天中午,懒懒就一如既往地怕麻烦,不肯排队打汤,绿绿就狠狠心,没有把汤送到他面前。
今天懒懒的作业又少做了,绿绿便严格地按班一下子罚掉了他四个小桔子。
那可是懒懒装贴纸的小盒子里最后的四张了,他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表情痛苦地捏着四枚小桔子贴纸走到讲台前,咕咕哝哝地说:“啊呀,割--了我的--肉啦!”一边把东西交了出去。
绿绿差一点就心软,要还给他两张了。
这个星期,每个班都在进行紧张的合唱排练,因为类思小学的月末音乐会又要到来了。
上一次音乐会,因为伟豪犯了错误,绿绿不许他领唱,所以四三班的高音没有唱上去,只拿了二等奖,这一回大家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群情激愤,一心就想拿个一等奖回来。这一回,大家一致要求音乐李老师给四三班选了一首难度比较大的歌,有轮唱的部分。这么一来吧,就出了问题了。
懒懒跟不上节奏,总是半一拍,轮唱的时候特别突兀,有一处休止符他还出声,怎么也改不了。这可把大家急坏了,中队委们开了个紧急会议,最后决定,说服懒懒不要参加这一次的合唱表演了,等下次选一首不那么难的歌曲的时候,再让他参加好了。
决定是做了,可是由谁去跟懒懒说呢?
所有的中队委都推三推四的,连最爽快的叨叨同学也不愿意担任这个任务:“有点伤人自尊,唉,难开口啊!”叨叨小姑娘这样说。
纪伟豪也不愿意去:“哎呀哎呀,这种事情啊,得罪人呐!”
大家想来想去,最后一致认为,这件事只有让绿绿跟懒懒去说最合适,绿绿对懒懒一直那么好,而且绿绿这个人,有一点小狐狸的本性,“最擅长拐弯抹角,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纪伟豪这样评价道,“对付这种事,他还是很有办法的,一定能做到既不伤害懒懒又把事儿给办成了。”
于是大家都去找绿绿,说明了情况。出乎意料的是,绿绿半天没有做声答应他们在,反倒是好好地盯着班委们看了看。绿绿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澈,可是大家都觉得被他看得心里有点毛毛的。
这事儿最终以一个意外的方式解决了。
懒懒生病了。
他染上了水痘,要回家休息一个星期!
四三班人暗暗地庆幸起来,看来这次的一等奖有望了。
轮唱的时候,再也没有那个不和谐音冒出来了,可是大家的心里隐隐地又觉得有点儿不是味儿。
月底那天,音乐会上,四三班如愿以偿地拿了一等奖,轮唱的部分尤其地出彩,赢得了非常热烈的掌声。
大奖状到手了,按四三班的习惯,拿了集体奖,都要拍张照片留恋的。大家异口同声地说,等下周再拍吧,下周懒懒就会回来了。
绿绿斜着眼睛看着大家说:“有必要吗?懒懒又没份儿赢得这张奖状。”
伟豪悄悄地碰碰叨叨,小小声地说:“看看看,绿绿斜起眼睛来了,证明他对我们是有看法的,嗯,有看法啊!”
叨叨点点头,她的尖嗓门儿是藏也藏不住的:“师叔,我明白了,我们这次想把懒懒排除在外,有点不厚道!”
绿绿笑起来,多聪明的小孩子们!
绿绿说:“懒懒啊,毛病是不少,可是他有没有优点呢?有没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呢?我们来想一想。”
“他很愿意赞扬别人,很容易佩服别人哪老师。”比比第一个说。
“他与世无争。”叨叨补充。
“他不要强,很随和。”孙黎明说。
“他在课堂上虽然很少发言,可是他有时候的插话挺有意思,懒洋洋的,拖拖拉拉的,让大家觉得精神放松。”伟豪说。
这么一说,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忆起懒懒那种特别的慢吞吞的腔调来了。
“可--怜哪!”
“好--多--作业哪!”
“黄--色呀!”
“真是欢--欣--鼓舞啊!”
回想中,有人就吃吃地笑了起来。
“所以,懒懒这个人哪,在我们班,是不--可--或缺哪!”绿绿总结道。
孙黎明忽地站起来补充说:“我觉得懒懒这个人哪,有点像我们身体里的盲肠啊!”
这种说法太奇怪了,大家纷纷发出哦,咦这样的声音。
不要紧,绿绿是懂得的。
绿绿说:“孙黎明同学的意思是,懒懒同学好像是我们身体里的盲肠一样,好像是可有可无,割掉也没有什么,可是其实盲肠也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不好好爱护,盲肠也会痛,痛起来就要割掉,我们就失去它了。割了我们就成了一个没有盲肠的不完整的人了。”
孙黎明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爸爸就刚做过盲肠手术,他说,盲肠在肚子里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割掉了吧,却特别怀念它存在在肚子里的时候了,毕竟在他的肚子里呆了四十多年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懒懒也像扁桃体,好像也是可以割掉的,可其实扁桃体可以为身体提供抵抗力,一直默默存在,默默奉献哪!”
“懒懒也像是小姆指,好像是最弱的最不要紧的,可是没有它怎么行?”
懒懒同学呆在家里,耳朵一定又红又热,绿绿想,大家这样惦记着他,他一定可以感应吧。
四三班的“盲肠”“扁桃体”“小姆指”懒懒很快回到了班级。
全班人在叨叨的指挥下,把那首合唱歌又唱了一遍,绿绿还给大家录了相,当然,照片也拍得美美的。
很快,懒懒同学就以自己的行动再次证实了他的不可或缺性。
事情是这样的。
绿绿居然以二十几岁的“高龄”染上了小朋友才会得的病:水痘。也要在家休息一个星期!
四三班人都想去绿绿家看看他,二班的小蚂蚱说他可以带路,他说他对绿绿的家,那是相--当地熟。可是代理班主任英语张小然老师坚决不允许他们去,说万一要有人染上了水痘,在全班甚至全校漫延开了就不得了了。
绿绿也不会答应的,张老师说。
可是,每一个人都很想绿绿老师。
我的思念像海那么宽广,伟豪说。
我想他想得睡不着觉,孙黎明的说法比较通俗易懂。
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叨叨的话听起来就比较文艺了。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小蚂蚱的话更是文诌诌了。
I really miss him.比比觉得中文还不够,必需加上英语才能形容想念绿绿的心情。
懒懒突然说:“视--频哪!”
话来得太突兀,过了一小会儿大家才明白他的意思。
对啊,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不能去绿绿老师家,可以视频啊!
方法一旦确定,大家立刻开始行动。
到哪里可以找一个能有视频头的电脑呢?学校里是不让老师们用这个的,比比家里有,可是路途比较远,大家又凑不了个统一的时间,麻烦哪。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在学校附近的网吧里上网。
于是一伙小家伙就跑到网吧跟老板交涉,还没开口呢便被老师像轰小鸡似地轰走了:“去去去!未成年人不许进来,给人发现了,我还要不要做生意!快走快走!”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我们老师生病了,我们是想看看他嘛,跟他视频通通话。”
可是老板才不要听这些话,叫来网吧的服务生,一个一个张开胳膊,把小家伙们推到门外:“快走快走。”
“通融一下嘛老板!我们不做坏事的。我们都是好人。”叨叨尖声说:“里里外外都是好人,全体都是好人,又纯洁又正派!”
“please.please.”比比急得说。虽然他在自己家里已经跟绿绿视频通话过几次了,可是,做人不能自私,要跟大家同甘共苦嘛,比比这样想。
懒懒出过水痘,有了抵抗力了,可是,他也愿意跟大家一起行动。
这一天的行动彻底失败了,小家伙们决定第二天把最最能说会道的小蚂蚱请来助阵。
小蚂蚱信誓旦旦说保证,由他出马,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的。
可是,人家网吧老板连开口的机会也没给他,直接把他“叉”出去了。
连小神童蚂蚱都碰了壁,大家无奈之下就只好放弃了这种想法。
到第三天,就只有懒懒一个人去网吧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往网吧门品的地上一坐,团成一个球,活像一只守门的小狗儿,沉默又有点赖皮皮的。
第四天,他又去坐在人家门口,这下子,老板可不干了。
“你要干什么,小东西?”
懒懒慢吞吞地说:“上--个网哪老板!”
“滚蛋!”老板真生气了:“现在抓得这么严,别说你们,大人也得用身份证才能上网,我可是守法的公民!”
懒懒又说:“上--个--网吧老板!我想我--老师啦!”
老板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双手伸到懒懒的腋下,把他拎了起来:“信不信我把你扔到太平洋去?”
懒懒吊在半空中,缩了脖子,喘气都不顺了,却依然在说:“上--个--网--哪--老--板!”
这下子连老板都不忍心了,把懒懒放下来,问:“你想你们老师?他到哪儿去了?辞职了?不做老师了?挣大钱去了?”
懒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生--病了,会传染的水痘。我们大家都很想他,想跟他视频。”懒懒吸了口气:“上--个网哪老板!”
到了绿绿生病的第五天,也就是周末,懒懒给大家带来了惊人的消息,网吧老板答应让他们上网啦!
大家惊讶极了,纷纷问懒懒是怎么做到的,懒懒觉得自己也说不上来,憋了半天,说:“赖--到底哪!”
好心的老板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借出他自己的电脑:“我可是友情赞助,没收你们钱,也没让你们在店堂里上网啊!”
是啦是啦,我们通通给你证明,你是世界上最好心的大叔啊!
大家是又紧张又兴奋,下午,伟豪早就跟绿绿通过电话了,现在绿绿老师正在等着他们呢。
上了QQ之后,果然,绿绿老师的脸在屏幕上出现了。
“绿绿,绿绿”,真是吵成一片。
“绿绿,绿绿,你好点了没?你给我们看看你的痘痘吧!”
绿绿凑近屏幕,秀了一下脸上仅剩的一小粒痘痘给大家看。
“啊呀!老师你居然穿着睡衣!”伟豪有点大惊小怪的,也难怪他,有几个小学生能看见自己的老师穿睡衣?
叨叨笑得咯咯的:“师叔,你为什么穿这么大的睡衣?”
孙黎明马上说:“我知道了,肯定大号的和小号的一样的价钱,当然是买大号的比较划算啦!”
绿绿在那边很不好意思地说“乱讲乱讲!”
懒懒从人群里挤出半个脑袋:“绿绿哪,绿绿哪!老师老师,快--回--来吧!”
绿绿几乎想隔着屏幕揉揉这个小脑袋了。
可惜上网的时间不能太长,好在绿绿说他下周就回学校上班了。
临走之前,大家一致要求绿绿来一个飞吻。
周一到来了,四三班人快活得像小猴子,他们的绿绿老师终于回来了。
晨会热闹极了,大家自发地热烈地讨论着一个问题:懒懒像四三班的盲肠,那绿绿像什么呢?
绿绿,你是我的脑袋瓜子。
你是我的心。
你是我的肺,没有你我不能呼吸。
我觉得你是我的胃,没有你我就不能吸收营养。
你是我的眼珠子,the apple of my eyes。
大家接龙,一个接一个地说,绿绿听得脸红红的,笑得合不拢嘴。
轮到懒懒了,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说出来,再吸一口气,还是没有说出来。
大家都耐心地等着他。
你是我的绿绿。
懒懒说。
我的。
我的。
我的。
老师哪,绿绿想,情愿是四三班这个机体上的盲肠。
安静地为这个机体服务,也好好地保护自己,不痛,不病,永远跟这个机体在一起。不离,不弃。
又到了周末,绿绿回苏州老家去,本来兄弟们说好了一起去渡假村玩儿,那里可以划船,可以钓鱼,烧烤,晚上还有篝火晚宴。
可是临到出发了,兄弟们又各自有重要的事,一个一个地,不去了。
丢下绿绿一个人在家,各干各的去了。
绿绿生气了:当我是什么啊!
突然想到他的孩儿们,又高兴起来,用“菠菜歌”的调子唱:“我是一根盲肠!盲肠!盲肠!盲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