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现雷霆的彤云犹若皂盖,遮天蔽日,横亘囤积于莽莽山脉之上,陡生浑凝的威势,似末世将至,生灵涂炭。
风在凄厉咆哮,卷动山林树浪滚滚,致花落叶零,又携林涛轰鸣,震动九天。俯视间,有一片显眼的山凹地带,那便是恶人谷。
七零八落的泥制矮房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与平素热闹非凡、嘈杂不休的光景不同,此刻谷中静谧无人踪,沉默惊悚宛如坟墓。
于偏僻处,有座不同其他房屋、竟是白墙黑瓦的洁净楼房。
昏暗邪异的光自窗纸透射而入,照见缭绕檀香,直射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更恐怖、更骇人。
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清秀俊俏,棱角分明,长相颇为不俗,偏生那双点漆般的深邃双眸,让他拥有了十五岁从未有过的沧桑睿智。
“娘,我不走。”他双拳紧握,语气淡然,却暗藏顽石般的固执,隐含激动的心绪。
层层白色薄纱构成的帘幕望不真切,只能看清内里模糊的人影轮廓,及其身周清晰蒸腾的黑气。此刻,黑气蓦然剧动,状似张牙舞爪的鬼怪,而妇人的声音沙哑、尖锐,幽幽传了过来。
“正道大宗齐聚,无非要将此地全部活祭,以求打开第九洲——仙弃之地!但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蝼蚁!你知道,我要你活着…并非心生怜悯,因为你必须得成为一把刀!一把焚烧仇恨的魔刀!”
帘幕内黑气动荡如海啸,随着妇人狂热的嘶吼,一个三尺长的木盒骤然飞出,啪嗒落在叶离双脚前。
“父仇子报!今日母仇犹新!离儿!娘要你记住!不杀光世间负仇人雪恨,终难成仙!哈哈哈!”
近狂的笑声中,叶离紧忍泪水,他深知娘亲性格贞烈执拗,认定一事后压根无法说服,只能被迫跪地重重磕头,直至宽额蓦绽鲜血,才拾起沉甸甸的长木盒,呼吸急促地走出了房门,掩门站定。
他茫然无措地四顾,几乎空洞的眼瞳内闪现出这周遭的草木事物,转瞬即逝,似已深深铭刻进他的心灵。
“也许日后,再也不会回到此地…”叶离迷茫着喃喃,心中竟生出种苦涩之感。
“正道大宗…本该救民于倒悬之间…不是么?”他迈着僵硬的步伐,踏下石阶,六神无主地走出院落,情绪有些低落,蓦地,他突然疯牛般直奔前方一株古木而去,一拳狠狠砸进树干,失态咆哮道:“我不懂!我不懂!啊!!!”
他犹若疯癫,东碰西撞闯入密林,急行时却又拳出如风,逢木便砸,当他冲出重围,身后已是狼藉一片。
血肉模糊的拳面并未令他感到疼痛,反之,使得他头脑渐转清醒,明晰此刻的当务之急到底是何。深吸口气,他抑制怒火,顺着小道继续前行。
十五年来,叶离还是第一次失态如斯——双亲皆逝,都是在某种极度不公与凄惨的方式下遭正道大宗毒手,且,想到之后逃亡间应该要面对的截杀,他不得不宣泄出那股郁气,或许能让自己更加镇定从容的溃围逃离。
踏完满地的腐叶残枝黄泥,小道的尽头是一处山坳,叶离正待举步攀登,双不料耳忽动,瞳孔微缩,当即喝道:“谁?!”他今年已筑基大圆满,耳聪目明,神念敏锐,能觉察潜在危险。但因其老成持重,特地对谷内众人隐瞒了真相,声称自己筑基失败,此举非但能更好的自我保护,更因他好清净,不喜万人敬仰崇拜的生活。
——此代恶人谷的年轻一辈,最快筑基者也在弱冠之龄,若他以十五岁之龄筑基,岂非逆天?尚且是筑基大圆满之境!
叶离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恶人谷同样没有善类坐视着他稳妥成长!
只听稀稀落落的一阵响,山坳上的林丛中,小心翼翼探出一个梨花带雨的脸蛋,甫见叶离,便似扒拉住一株救命稻草,泪水情不自禁地泛滥,脆生生道:“叶离哥!玉儿怕!”
………………
山坳顶端的岩石上,两人相对而坐,叶离听着豆蔻芳华的青玉,抽泣难休地描叙自己孤身一人的前因后果,看着其可爱精致的五官,本该倾国倾城,却因额头一块丑陋紫斑、彻底付水东流的鹅蛋脸,疑惑道:“云霆飞带队,已经出谷了?”
云霆飞!恶人谷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非弱冠之龄却已有筑基初期的实力,哪怕在正道大宗也是天资绝傲、异于常人。
不过叶离心中只是一阵冷笑,谷中实力强横的长辈,包括他娘,都身受镇妖塔的压制,如处囹圄无法脱身,而谷外定有正道大宗构筑的阻击线,便连他,都不敢轻言成功,何况云霆飞?!
青玉用力点点脑袋瓜,笃定道:“还有白狐姐,玉儿求他们带上我,可他们嫌玉儿太累赘,不肯…呜呜。”
话语间,青玉似又勾起心间悲楚,抽抽嗒嗒哭将起来,小姑娘柔弱的神态惹人怜惜,看得性子清冷的叶离也不例外,他不禁叹服世间荣枯,堂堂谷主之女,却流落于此境地。
“走吧,叶离哥陪你。”叶离信手拈来几根韧性十足的藤条,将木盒绑在背后,冲青玉伸出尽显苍白与红艳的右手,轻声道:“我们一起,杀出重围!”他微微一笑。
青玉看着叶离荡起春晓之花般的微笑的脸,就如找到了安全与信任的来源,瞬间也不哭泣了,用力点点脑袋,将羊脂般的小手搭在他掌间。
“谢谢叶离哥!”
叶离自小生活于此,艺高胆大,明知恶人谷外的原始森林内危险重重,却依然几进几出面不改色,于是,他脑海里自然谱画记录下恶人谷四面八方的崎岖险道,若借此暗度陈仓,避开出谷的几条众所能知的线路,这无疑给两人的安全保障最大优化。
走在几乎无人涉足的密林深处,各种尺寸不等的树木高矮交错,隔绝光亮,遍地荆棘丛生,令人步履维艰,时而还有花花绿绿的毒物惊现,晦暗的空间里,难以发觉。
每当小姑娘看到这些外貌狰狞的毒虫蚁类,都会亢声尖叫,一副遭受侵袭的模样,然尖叫未平,又已复起,却是因为叶离神乎其技的手段。
他不过挥手、屈指轻弹,轻描淡写,凡接近两人三丈内的异类与地上荆棘,都似刀斧斫身,一分为二,干净利落!
“叶离哥,真的好厉害!”青玉双眼满是亮晶晶的崇拜,正欲发问释疑,可叶离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侧耳倾听…某个方向传来的喊杀声。
叶离仔细辨别出那嘈杂聒耳的声音里的细节,眼底蓦然闪过一丝不屑轻侮。
“云霆飞…白狐…冤家路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