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声近乎自虐的拒绝,明忆没有再上前扶她,很多话不需要她说,他就已然明白。只是这朝夕相处中,她染病,他照顾她似乎成了习惯,看她跌倒总是条件发射的去扶。
她曾经很坦白的对他说过,不习惯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对她好,就像杨航之一样,在她心里是把枷锁,让她愧疚不安,很多时候都想不通为什么?
只是她哪里知道,人生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许多事做就做了,根本就没有原因。他也不知道杨航之为什么,是为医还是为她?但不管为什么,结果是杨航之想要的就行,未央毒全解根本就再无性命之忧。
至于他自己,其实并非无缘无故。她在医馆昏迷一年之久,关注她的除了杨航之就是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医馆待这么久,她却一病不起,整整一年。医馆的人来来去去,惟独她不醒自然也无法走。
从杨航之那里知道她是药人,他最初是同情她、关心她,可是现在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心境了。
杨航之不在了,他是济民馆的创办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有责任医好她的。不仅仅因为她是病人,更重要的是,她给他的感觉太像太像未央,尽管她已经死了,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容貌,有时候会痴心的想,眼前这个就是。
他也曾闭眼感知这一切,可是复明两年了,再次闭眼的感觉完全不对。他闭上眼甚至连路都走不好,跌跌撞撞的。
未央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手上虽然还是乏力,但并不影响她撑起自己,然后独自一个人前行。
“雪楹,”明忆没有上前扶她,只是表情淡然的立在一旁,“我说过,你像我的一个故人,所以不需要有压力。”
“可是,我终究不是那个故人!”未央说着,见明忆眼中闪过一抹绝望,又觉得自己是如斯残忍,对明忆或许从来就没有公平过,可是,她也无路可走。
“一定要回医馆?”明忆只是询问,似乎不参杂任何挽留。
“是。”未央点头,自己的身体需要调理医馆也有李大夫,加之总觉得医馆忙碌碌的,她也可以去打打下手,就当是锻炼手力的。养尊处优太久,这双手再不多动动,别说弹琴,恐怕连擦琴都不行。
“那我明天派人送你过去。”
“就现在吧!”
“好!”那一瞬,明忆又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淡然,或许,他从自己的梦中醒来,已然猜测出雪楹不是未央。
当明忆离去的那一刻,未央的大脚趾仍在痛,她看着他的背影,永远都是孤身一人。她曾以为恢复自由身,就可以不再孤单,可是当现在自己自由了,才知道,一个人的自由不是畅快,而是寂寞是孤单!
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就要离开了,丫头们有些诧异的看着未央,“雪楹姑娘,你这要去哪?你走了,又只剩王爷一个人!”
莫名的,未央鼻子一酸。她不想明忆一个人,不想明忆孤孤单单,可是,她不是救世主,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更何况别人。
“可以走了。”明忆在门口说,未央拿着简单的包裹走上马车,这一次,明忆没有扶,但跟了进去。
“你也要去?”未央惊讶。
“总要和李大夫交代一声吧!雪楹,或许是我让你误会了什么,才这么急匆匆的走,但我想,终究还是朋友吧!”
其实不是你,或许是我让你误会了。未央在心里默默说,既然明忆都能坦然,她还不安个什么,朋友也很好。毕竟两年了,“雪楹”早该和明忆是朋友了。
行至藏书阁的时候,车子却停了下来,明忆道,“上次就说要给济民馆一些医书,最近一直忙前天去也忘了带,你呢,需要带些书去看吗?”
未央跟着也下了马车,她主要是是觉得一个人无聊,遂跟进去看看。
四王府的藏书阁简直大得超乎想象,看着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未央是头晕眼花,而明忆却很熟悉,一下子就找到医书那块。
未央惊叹,“这么多的书,哪里看得完啊?”
“其实没事的时候翻两页,很快就看完了,并没有多少的。不过这些书多数都是我父皇收集的,这四王府是他未登基前的府邸,所以,这里很多东西都是他留下的。”
明忆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未央却对书没兴趣,在书架间穿梭着,偶尔抬头看看横梁上方的彩绘,很漂亮。
不由得将目光朝四面墙望去,这才发现这里除了书之外,还有画。有山水又景物......还有美人!
在西面墙上,那一幅幅的美人图看得未央是眼花缭乱,真的好美,个个都是绝色美人。明忆抱着一摞医书说,“弄好了,你选好书了吗?”
“我不要书了。”未央说着却并没有走,明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这面墙是美人墙,上面是很多年前父皇一个好友画的,那人曾是外交使节,出访各国时都会画一些当地的风景以及美人,然后悬挂在这藏书阁里。这些女子多数出自宫廷,有宫女也有皇后妃子等,你看,那边就是胤国的,我曾在那里当过质子。”
明忆很坦然的说出质子,如今才觉得,那或许是自己一生落魄却又难忘的记忆吧!
“胤国?”未央心里一顿,目光立即就投了过去,里面有很多她不认识的人,但她一眼就看见了丽妃,那个穿着红衣娇俏的女子,坐在荷花池边,小蒲扇随意的放在地上,她抬眸看着湖景,一副恬静脱俗的样子,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吧,整个人透着股青春活力,和现在冷艳的模样完全不同。
看着那时候的丽妃,不由得又想起当时的德妃、惠妃,三人的姐妹情终究让人扼腕。未央努力找寻德妃的,可惜没有,然而角落里一张美人图却让她差点惊呼出声。
那是胤国最后一张美人图,那个女子和丽妃差不多年纪,身型娇小坐在雪楹花树下,素手拨弄琴弦,任那蓝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也落在她脸盘、发梢......或许她的脸不算最精致最美的,但她的气质神韵却是最温柔宁静的,低眸抚琴的样子,那般乖巧都要把人的心融化掉了。然而她的亮点不仅仅是柔,还有娇,那眉心的一点朱砂痣恰到好处,让她平添娇媚。可以说,这张美人图是胤国中构图最好最有意境的一幅。
“她、她......”未央指着那幅画,竟有些说不出话。上面明明有标示,指出她是谁,未央却依旧不敢置信。
“那是过世的苏皇后,哦不对,旁边那幅啊,那是惠妃......”明忆的话还没说完,惊见未央忽而捂着嘴失声哭了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上前询问,她却颓然倒地。
“雪楹、雪楹......”
耳旁是明忆的呼喊声,未央脸上尤挂泪痕,无法给予回应,脑袋在那一瞬陡然一片空白。
“娘、娘.......娘,你别走,娘.......别扔下我一个人,别走,雪楹好怕......”未央脑中一片混乱,她看见是赵皇后给娘灌毒酒,她看见娘吐着血死在屋里,她看见很多人来来去去,脚踩在娘的身上、手上、脸上......最后那张原本美丽的脸,在她眼中一点点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她伸着血手说:雪楹,你要听话,要嫁给安允灏啊......不然娘就算死了,也要天天缠着你.....
“啊”未央吓得惊呼一声坐了起来,脸色煞白眼神空洞。
“雪楹、雪楹......”明忆喊了好半天,她才茫然的将头转了过来,婢女们在一旁给她擦着汗,明忆道,“是不是做恶梦呢?”
未央没有回答,那双眼睛不安的打量四周,终于,看着屋里的婢女和明忆,她恍然想起自己在北凉、在四王府。没有赵皇后、没有娘,没有她......那是场噩梦,只是噩梦,她不断安慰自己。
只是一眼,她就可以肯定惠妃是她娘了,一模一样的容颜,没有一丁点的出入。一想到娘竟是惠妃,那个被杀了两次的惠妃,未央的心就一直揪着,难怪丽妃说她像一位故人,那人就是她娘啊!
还有,带她去云罗宫祭拜,说她终有一天会明白。是的,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丽妃一直都知道她娘是惠妃,而那个把她弄回京的人,也是她吧!她要为姐妹复仇,而她要为母亲复仇,她们走的一直都是一条路。
一切的一切终于明白了,怪不得丽妃会莫名其妙的对她好,其实一切都是因为她娘。
至于娘曾经说的什么良人或许都只是假的,她真正是不甘!确实哪个女人会甘心被姐妹出卖而且追杀,嫁给安允灏不过是为了接近皇后,对不对娘,我没有想错对不对?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是惠妃的女儿?为什么那个凶手是赵皇后?为什么是他的母亲?
未央仿若掉入了一个巨大的网,她拼命想爬出来,想找出真相,可是一切却越来越复杂。她本以为一切因自己而起,现在看来皇后要休她甚至是赶走赐嫁,再到炸船,这一系列的,她都少不了吧!所作所为无非是想除掉当初的漏网之鱼,一国之母如斯歹毒,她吃斋念佛三生三世都不够!
一想到娘辛辛苦苦带着她生活,一个人在那宅子里红颜凋零最后送命,未央就心痛得不行,她一定要回胤国回胤国,要把这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她不能让母亲枉死,更不能让仇人逍遥快活!
她一刻也等不了了,她要回去,要找皇后当面质问,问她为什么这么歹毒,假仁假义,她都想撕了她的脸。
“你别乱动!”未央还没下床就被明忆拦了回来,婢女们在一旁也是七嘴八舌,“雪楹姑娘你病了,千万不要再逞强,好好休息......”
“放开我,让我走!”
“你要去哪?”明忆勃然,“你现在病了,我明天就送你去医馆,你要走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吧!”
“你放开我,我的事不用你管!”未央因急躁头疼欲裂,痛苦的躺在床上。
“大夫说你受了刺激,要安静要修养,你这样急是不行的。”婢女说着,也帮明忆按住未央,那一瞬,她睁开眼,总会产生错觉,感觉有好多好多的坏人,越发的挣扎起来,“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雪楹,是我,是明忆,明忆!”他重复着,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怕、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