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童颜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梦到了自己还未来到苍云观的时候,那时候双亲健在,平安喜乐。勇敢坚毅且法力卓越的父亲,以及美丽而温柔的母亲,他们是童颜心中最恩爱的一对,她一直梦想着终有一天,也会有一个男子像父亲照顾母亲一样照顾她,免她孤苦流离,免她四处无依。
每天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如何避免童战欺负自己,以及如何让爷爷同意自己离开氏族去外面拜一个法力强大的师父,好让童战也被她欺负欺负。她过的无忧无虑,尚不知道忧愁是何物,勉强装装深沉,都会被人笑着说矫情。
幸福平安的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大概是数十年前魔族进攻人间的时候,她的父亲童熠茗带领着族人,一起对抗魔族,新诞生的魔君实力强悍,连父亲一时之间也占不了上风,不停地有族人死在魔族的刀下,战到最后,只剩下父亲与魔君两人大战了三天三夜,等到母亲抱着她来到战场时,亲眼看着父亲捏碎自己的元神,与魔君同归于尽。美丽温婉的母亲当场一瞬白头,含着必死的决心,用父亲随身佩戴的长剑自尽。她红色的长袍随风飘动,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白色的长发像是冬夜的雪,飘摇纠结,缠住人心,血液从她的身体内流淌出来,她的眼神中含着爱怜,“颜颜,好好活下去……”
可是,要如何好好活下去呢?没有人告诉她。
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双双死去,她的心中只有恨,对魔族的恨,恨他们夺去了自己全部的幸福和温暖,夺走了自己的家。她的双手还沾着鲜血,入目处只有满眼的红光以及鲜血,强烈的仇恨和巨大的悲哀侵袭着她,她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就忘记了所有,忘记了父母的死亡,忘记了魔族的仇恨,像是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被爷爷带着来到了苍云观,本以为如此一生,永远不要想起来父母的死亡,永远和美人师父一起吃汤圆,永远单纯幸福天真无辜,多好,可惜,到最后,依然是想起了那些悲伤的回忆,依然过得不好不幸福不快乐。
她的身体里面住着两个灵魂,一个甜美天真单纯,想要和沈清在一起一生一世,永远做她的小少女,做当年那个承欢膝下的小女孩,宁愿永远不去面对现实,面对过去,面对未来,一心一意醉在这个有他的梦里。另一个绝望哀怨,恨自己,恨魔族,恨苍云观内对她冷眼旁观恶言相向的那些师叔师伯师兄弟们,她恨这个世界,恨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她像一朵罂粟花,散发着冰冷和死亡的气息。她甚至有时候恨到有时候想要亲手毁灭了他们,再毁灭了自己,但是他知道沈清会生气,因为苍云观的这些人都是他的师兄师弟他的弟子,苍云观是他的家,这些人都是他的家人。为了沈清,她选择了隐忍,无论这些人如何对待她,她都沉默,不反抗,不面对,不挣扎。她也不毁灭自己,因为,那样就再也没法见到他。
无论是哪个灵魂,哪个意愿,她都喜欢着沈清,或者说,爱着沈清,都只想陪在他的身边,一生一世。
她对他情深似海,百转千回。
只要她的未来有她在,那么其他的一切,她就可以不在乎,她可以不回族落里面,永远守在他的身边,可以放下对魔族的仇恨,永远做他的小少女,她甚至可以催眠自己不在在乎自己畸形的外表,不再患得患失,不再伤感阴郁。
这样,够不够呢?行不行呢?
而此时的长白山巅,一个白衣的男子坐在雪地上,寒风裹挟着雪花,在他的周围飘荡。
一袭白衣翩然,是耐人寻味的惊鸿照影,道袍翻滚,倏忽就明媚了时光,他的眉目之间有淡淡的忧伤,让人不忍直视却又舍不得闭目,仿佛心字成灰,泪与花灯落,他身形修长,素冠白衣,仙风道骨,一身清心,如许轻愁。像是有些飘渺的所在,过于唯美的存在,仿佛是一握就会碎了的虚空,让人心甘情愿的仰望。
还有四天,在冲刺四天,只要突破了这个瓶颈期,便可一举得道成仙。
其实沈清是有疑惑的,按照自己往常的晋升速度,短短几十年,自己不可能再次突破瓶颈期晋升,但自从上次和魔族一战后,自己透支了体力和灵力后,加上童颜身上的保护罩对他的保护,自己竟然数天内就补充回了自己消耗的灵力,且一直以来存在的瓶颈也有了动摇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和童颜那天让那个保护罩一直保护着他有关,但得以肯定这次晋升,绝对是因为来自童颜身上的力量。
一千多年,自己曾在外修行时遇到凶猛的妖兽,路过的童越救了受伤的他,自此后,多年来自己一直潜心医术,想要为他根治身上的顽疾,努力想要回报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却一直不得其法,无法根治。后来,又受他之托,照顾童颜,何尝不是在试图偿还这笔情债。连这次晋升,都是靠着童颜所带给他的机缘。这一生,他竟一直和他们氏族纠葛,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了相遇和因果。
但这些年过下来,童颜于他,早已不再是一个偿还人情的机会,而是他的责任,他的温暖,他的被需求,无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都知道,有个小女孩在默默的等着他,陪伴着他,守护着他,跟随着他。她是自己的徒弟,却像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妹妹,是自己手心里的珍宝和明珠,只愿倾其全力,护她安好,就像当年他承诺的那样,守护她,让她一直平安健康。
他不知道此时的童颜已经用自己的未来做了赌注,赌他四日后的选择,是走是留?是分别还是相守?
但他的心中,从来不存在选择,因为,从一开始答应的那一刻,他的心底,只有一个信念,一个承诺,一个执着,余生,都需信守承诺。
也许本心不知何事已经改变了,但是,初衷从来都未有片刻更改。
他位于长白上之巅,白衣白袍,白雪白光,整个世界都是白色,衬托出他完美到没有一点瑕疵的身形,他就是这时间的一抹白色,如这满天的雪,让人心甘情愿的仰望,一身道袍翩然,飘逸出尘,不似在人间,眉目之间情深缘浅,那一抹微笑与温柔,让人哪怕只是瞧上一眼就会漏了心跳。
雪,依旧慢悠悠的下着,他的嘴角含着笑,睫毛上落着的雪花也被他的笑容融化,像一滴泪,镌刻下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