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帐篷里黑漆漆的,阴冷刺骨。夕照窝在角落里,冷得怎么也睡不着。那厢马公公翻来覆去的,怕也是耐不住这寒气。夕照看了眼堆在帐篷一角的箱子,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装些能御寒的东西?夕照想着,便站起身,搓搓手,摸索着随便找了个箱子打开查看。箱子盖虚掩着,夕照推开箱盖,伸手一摸,又用力一拽,心里一下子涌上来一股暖流——箱子里塞的居然是棉被!不知是金军心肠好怕俘虏受冻,还是碰巧被关在了放棉被的物资仓库,若是碰巧,那运气可太好了,不然没被金军杀死,也快要冻死在这了。
“马公公!箱子里有被褥……”
兴奋的夕照刚想告诉马公公这件天大好事,忽然马公公一骨碌爬起来,做了个让夕照安静的手势,趴在帐篷上,仔细听着什么。夕照好奇,也凑了过去,只听帐外有人操着蹩脚的汉语在说话,模糊间,似乎听到了“袁崇焕”三个字。
“来人已安排在别帐候着,书信在此,请将军过目。”
“拿来我看。”
听似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传来。
“唔……信中之意我已知晓。你去告知送信人,三日之后金银珍宝必如约送至,也请他家督师勿忘信中承诺。”
“是。”
“等等。”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满桂之事,让其代我向督师转达谢意。”
“明白了。奴才这就去。”
脚步声渐远,过了一会,帐篷外彻底安静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夕照一时缓不过神,愣愣的看着马公公。
“什么意思!?这还能是什么意思!?”马公公瞪着眼睛,手颤抖着,压低着声音,但激动的情绪却几乎要从话语中爆发出来。
“袁崇焕通敌!!”
足有那么几秒,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令人震惊的事情,还是马公公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打破了这沉默。
“杂家不能死在这,必须得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刚才的阴郁早已不知所踪,帐篷外的几句话,让马公公一下子充满了斗志,“逃出这里,活着回去,在皇上面前立个大功,让那个王八羔子也知道知道,我马三保岂是任他想害就能害成的!”
“可是怎么逃呢?……”夕照却没有马公公那么兴奋,在他看来,无论这消息多重大、多机密,他们的境遇也没有任何改变,依然被关在这黑咕隆咚的帐篷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马公公一时也没了话,想是也回过了点神,狠狠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先暖和暖和,再想逃跑的方法。”说着,夕照起身从刚才那个箱子里拖出几条被褥,放在马公公身边,一边又去翻找其他的箱子,看还有什么可用之物。
箱子一个个打开,里面都是棉被。难道果真只是棉被仓库……夕照刚想放弃翻找,忽然瞟见角落里有一个箱子,单单的放在那,不知为什么,感觉似乎有些特别。夕照走上前,打开箱盖,伸手摸了摸,箱子里也是软扑扑的东西,但手感似有些不同,夕照用拖被子的气力拽了拽,却呼啦一下,轻松拽出了箱子。这好像……是一件披风?夕照辨认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这难道就是外面金军穿的那种棉帽披风?夕照赶忙拿到门帘边,掀开一点缝隙,借着帐外的光亮仔细看去……
“马公公!咱们有救了!”这披风果然与外面金军所穿一模一样,夕照掩不住心里的狂喜,连忙拿去给一边的马公公看。
“什么意思?!”
“您看!这不就是金军士兵的披风?穿上它,装成金军的士兵,趁换岗的时候,逃跑吧!”
马公公瞬间也激动起来,拿过披风,去门帘边借了光,凑在眼前看了又看。夕照也跟了过去,心里怦怦的跳,生怕自己看错,空欢喜一场。但却怎么看怎么像,且此处本是金军大营,若不是金军的衣服,还能是谁的?
“果真是!果真是!”马公公声音都有些发抖。
“我再看看还有没有!”夕照几步跑到箱子边,继续下手翻去,果然还有!夕照刚想将披风拖出来,披在身上,再和那厢抱着披风如获至宝的马公公仔细商议逃跑的细节,忽然,一个重要的问题从脑中一闪而过。夕照陡然屏住口气,还好还好,还没兴奋过了头。夕照定了定神,匀了呼吸,又将披风悄悄放回去,将箱子仔细盖好。
“怎么样?还有吗?”马公公回头问道。
“哎……”夕照叹了口气,摇摇头。
气氛霎时间冷了下来。
夕照慢慢的走回来。马公公眼睛一瞪,下意识的扭过身子,抱紧了披风,完全没有要让给夕照的意思。夕照却没来和马公公抢,只是坐回了自己的角落。
“您穿上它,逃吧。”
马公公有点吃惊,手臂紧紧抱着披风,只将头探过来,一双小眼警惕的看着夕照。
“怎么?你不想跑?”
“当然是想,但是……披风只有一件……”夕照抱着膝盖,可怜兮兮的说,“小人想过了,自己只是一个刚进宫的小太监,少我一个,想是都没人记得。可马公公贵为直殿监掌印,对小人有恩,宫里没您更是不行。更何况,您还要向皇上禀报那件机密要事,也只有您能报这陷害之仇,您不能死在这里,同样受王承恩陷害,平白遭此劫难,小人也不想就这么遂了恶人的心愿。”
夕照一字一顿,语气诚恳之极,似是真的下了这份舍命的决心。而这厢马公公显然也受了感动,虽然想不出自己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什么恩,但也半信半疑的放松了紧抱披风的手臂,动动嘴唇,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如果最后,小人真死在这了,马公公您可要连小人那份一起,好生报了这一箭之仇。”夕照转过身,面对这马公公,挤了几滴眼泪,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马公公犹豫了片刻,终于放下戒心,叹了口气,却又像是松了口气,抬起手,拍了拍夕照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张德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