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公公回屋去了,那个瘦高太监高虎跟夕照大概交代了一下,也进屋了。夕照转身走出小院门,刚走了两步,不经意间一瞥,又瞥见自己常常出入的那个屋后的间隙。夕照心思一动,略一思索,便快步走向间隙,又朝马公公屋后蹭去。
还没蹭到窗户边,只听马公公怨恨的骂声便从窗户纸背后迸将出来。
“这种破事,有东厂西厂锦衣卫,再不成司礼监那么多号人,什么时候能轮到杂家这扫地头身上!这个王八王承恩,真是怕爷爷我活得长啊!还跟皇上面前点名道姓的推荐杂家,这不摆明了要杂家的命吗!”
“马公公息怒、息怒,这不是有人替您送死去了吗,事解决了,您再把身子气坏了就不值了。”那个高虎紧着安慰道。
“下次别让那个王八栽在杂家手里,杂家定叫他不得好死!”
“您先喝点茶,消消气。哎,这个王公公,到底跟您是有多大的仇怨,居然下此狠手?”
“哼,当年一起共事时,杂家……是没对他太好,杂家就是看准了这小子是个小人种子!你看,果不其然!仗着皇上喜欢他,正事不干,除了害人就是害人!早知如此,当年怎么就没把他撵出宫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夕照撇撇嘴。你想找个替死鬼,小爷我才不替你送死呢。到时候只要出了宫,我一走了之,剩下的您就自己收场去吧!
回去之后,夕照从床底下取出一直藏着的剩下的那四十两银子,塞在怀里揣好,好好看了看这个自己住了一年的房间,然后去鬼伯那大概说了说出宫这事,又闲扯了几句。虽不能挑明,但在夕照心里,权当已是道了别。
离开鬼伯小房的时候,夕照不由得也挺不是滋味。其实,要说宫里的日子还是不错的,好吃好喝,悠悠闲闲的,还有鬼伯待自己好。如果自己不是个假太监,并且也不想变成真太监,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夕照抬头看看这东南库的砖瓦房屋,一边心中思量。哎,算了,这里本就不是我该呆的地方,再这样冒充下去,怕是迟早会无法收拾,能走就走吧。
傍晚时分,夕照按照高虎交代的,去马公公的灰墙小院去取令牌。来到马公公屋前刚想叫门,忽听屋中有人说话。
“送令牌这等小事,还劳烦王公公亲自跑一趟,直接交给高虎就是了。”
说话的人是马公公。
“哎~莫说令牌乃紧要之物不得有失,马公公要去做这等大事,杂家这做晚辈的岂能不来送行?”
陌生的声音响起。难道就是那个王公公?
“如今王公公是司礼监大忙人,在百忙之中抽空为咱们送行,这怎么担当得起啊。”
马公公语气不阴不阳的,看来对方就是传说中的王承恩没错。
“呵呵,杂家和马公公毕竟有共事之谊,当年承蒙马公公照顾,送行是应该的。不过杂家确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冯大川,替杂家送马公公出宫,记着,定要送到宫门口,莫要让马公公路上寂寞。”
噗!听似有人一口水喷将出来,接着里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马公公!马公公您没事吧!”这是高虎的声音,“王公公,马公公身体不适,此次差事可否换别人前去?”
“哎哟……这可不好办,人是皇上钦点的,皇上的旨意岂能违背?哎,马公公,不是杂家不体谅,您要不去,皇上那可没法交代呀。再说您走了这一趟差事,保不齐皇上一高兴,那封赏可是少不了的,杂家这可是为您着想。来,冯大川,好生照顾着,莫要让马公公有了什么闪失。”
话音刚落,暖帘啪的掀了起来,吓得门外偷听的夕照一个趔趄。那个周喜见过的,大眼扁脸的王公公从屋中走出,斜了夕照一眼,没做理会,径直走出院门离开了。
屋中咳嗽声见小,夕照小心翼翼的掀开暖帘走进屋去,远远偷瞄着马公公,试探着行了个礼。那厢马公公哪有心情理夕照,强忍着咳嗽,涨红了脸,攥紧了拳,死死盯着门外的方向。旁边高虎忙着帮马公公擦拭衣服上的水渍,另一边,站着一个又高又壮四方脸的太监,这大概就是留下来监视马公公的冯大川了。要是平时,马公公的怒吼估计都要把窗户纸震破,但如今有王承恩的心腹在场,发不了作,骂不了人,房间里倒落得一片寂静。但这寂静却静得无比慑人,令夕照紧张得丝毫不敢动弹,似乎动一动,马公公眼里那恨便会如满弦之箭,一触即发。
高虎见夕照来了,对他使了个眼色,夕照连忙站到角落里去候着。那冯大川也不说话,就这么像柱子一样戳着。半晌,马公公终于喝了口气,从喉咙深处呜噜出一句话:
“高虎,更衣。”
马公公果真要去?!夕照心里一惊。这要是一起去了,哪还能轻易的一走了之?又或者便不需要我再出宫了?夕照刚想开口问问,马公公和高虎却已经进了里间,只剩夕照和冯大川呆在屋里。夕照尴尬的朝冯大川笑笑,退后几步,脑筋却开始猛转起来。虽然事情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利,但是这机会千载难逢,就这么放弃不去未免太可惜了,不管是自己出宫,还是和谁一起出宫,总是出了宫才有机会离开。就装作走散吧,或是上茅厕,不管怎样,总之没了这高墙挡着,想走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嗯,就这么定了!
“哎,马公公,马公公,”待二人从里屋出来,夕照连忙迎上前去,“您看我……”
高虎一把拽住夕照,瞪着眼睛压低声音道:“你小子还跟这捣什么乱,该干嘛干嘛去!”
“哎不是,我是想……”夕照赔着笑脸说,“小的是想,这么危险的事不能让马公公一个人去,万一有个闪失……我跟着一起,好歹能照应着公公……”
马公公闻言,瞟了一眼夕照。“想送死就跟来吧。”
“是。”“谢公公。”高虎和夕照一起说道。
马公公也没应声,斜眼盯着桌上,鼻子猛出一口气,狠狠的抄起放在桌上的那个令牌,用力攥在手里,黑红的手掌攥得一阵青白。一边的冯大川微微哈腰,手伸向门口,客气却冷淡的说了声:“请。”马公公恨恨的哼了一声,呼啦一甩袖子,大步走出了房间。
冯大川果然按照王公公吩咐的,一直将马公公和夕照送到宫门口,眼看着二人出了宫门,方才离开。艳红的宫门渐渐关闭,冷风萧瑟的宫门口只剩夕照和马公公两人。但此时的夕照,却一点也不觉寒冷,进宫快满一年后终于再次呼吸到了宫外的空气,夕照跟在马公公身后,心情好得升了天。回头看去,紧闭的宫门步步渐远,夕照一步一颠的,乐滋滋的正盘算何时逃走,忽然双臂从身后被制住,一块湿布捂上了夕照口鼻,呛人的味道一下子直冲上头,夕照忽觉眼前一黑,连袭击者的面貌都未看见,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