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仕江
在城市,好久没有坐下来,仰躺在一片有青草的地方,嚼一根香草,望天。
而此刻云雾中蓝调的水磨,我望见的不是那朵梦中的云,而是高天流云之后那青山之上倾斜而下的重重伤痕。
阳光快要出来了,那些伤痕如一只灰头土脸的猫,在羌山的阴影里,转身。我知道,它没有逃跑的意思。实际上,无论它从哪个方向逃,都逃不出岁月种下的时间,更逃不出人类经年疼痛的目光。
风,似乎静止了一千年,或一万年。因为它吹不走汶川的残存。
这时候,也有很多人在转身。他们是来自城里城外的游客,有的是我的同事。他们在长长的镜头里,不停地转来转去,有的目光里有阳光,有的目光里是阴影,还有的目光里是强装的笑颜。总之,他们在镜头里寻找各种恰当与不恰当的姿态与水磨合作。但水磨并没有与他们合成一张充满水墨般写意的美图,他们的表情无法找到一个人与一座小镇的切入点。但他们很容易找到了影像的核心背景。
那就是我们坐在车上远远看见的建筑塔——那是水磨的地标。
塔身中间用红色字体隶书“水磨羌城”四个飘逸的大字,下面紧跟着几个小字,“广东佛山援建”。塔身上布满了各种形状的小石块,看上去如同汉白玉明洁、醒目,那是一种艺术之美,如此考究的装饰,真怀疑是不是羌人从羌山上拾得的星星之蛋?
伫立塔前,我欲伸手摘一颗。
一直跟随我身后的是同事小胖。他寻找了好久终于来到塔下。他是专程赶到这个地标拍照的,他希望我能用苹果手机为他锁定几个雄伟的角度,他的意愿是让我把他与这座塔全部框进照片。无奈塔太高太高,小胖人太小太小,我恨我没能拍出一张他的完整心愿。但他的脸在照片中没有微笑,我在手机里看见他一只手叉在腰上,另一只手放进裤袋,不知为何他的脸上出现了僵硬的沉默,莫非他明白这样的地方不宜春风满面?
没费多少时间,我们就走完了长长的老街。这时,小胖说东西吃多了,太渴,太想喝水,于是四处找超市买水。可是走过很多店子,都没有卖水的。正好此时,遇见一个扫路的清洁女工。小胖上前问她,“哪里有水卖?”女工看了看小胖,然后摇摇头,从路边口袋里迟疑地掏出一矿泉水瓶子,递给小胖,里面还剩有些水。
小胖愣着眼,慌张地说:“这怎么行?别人喝过的呀!”
女工说:“这有什么不行?你买的水,和这瓶子里的水一样,不都是为了解渴吗?况且,这里离卖水的地方还远着呢!”
“不行,不行,你告诉我地方,我去买一瓶就行了嘛。”小胖很是纳闷。
“小伙子,你不能这样,你要知道,这里是灾区,四年前的大地震,一滴水就是一条生命。我是亲历者,当时我们遇到过没有一滴水喝的困难,路断了,山与山合并了,救援车迟迟进不来,我们每时每刻都盼着飞机空降水呀!你听我的,不要浪费我们的水好吗?”女工的眼里露出哀求的神情。
“一滴水就是一条生命?”小胖疑惑地重复着这句话,接过了瓶子。
是呵,一滴水就是一条生命。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女工的行为没有错,错就错在很多游客铺张浪费,不懂得珍惜水,这令她很是揪心,于是她遇到路上被游客随意丢弃的、还没喝完的水瓶子,都一一收进自己随时准备的口袋里,然后带回家,先是将所有瓶子里剩下的水,滴水不漏地倒进一个空瓶子里,让自家放学归来的孩子喝,她自己也喝,这种节约的紧迫与美德一直影响着她对一个地方的热爱。
归城的路上,小胖饮尽瓶子里最后一滴水,倒在车上呼呼大睡。我望着窗外绿满山坡的景色,看见一座座散发着泥土鲜香的碉楼,竟成了一滴水——那是我眼里模糊的泪。
我想起了扫地的清洁女工……
一滴水就是一条生命。
一滴水就可以成全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