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一个句子,叫“月光洗尘”。
月色如水,掬一捧月光,洗去连日征程中的疲惫,洗去心坎上庸俗的负累,洗去争逐,洗去怨愤。辽阔的星天里,淡淡的一丸月,透射下来的却是如此渊博的目光,我们就在这样明朗的蓝色母体里思索、寻找、顿悟。
有月光的晚上,我常常想起童年时分,我和父亲、母亲、妹妹一家人坐在竹床上喝一锅红薯片儿粥的情景,爸爸一边喝粥,一边在给我们讲故事,院子的前面是一条穿村子而过的小溪,夏虫鸣唱,青蛙一声接着一声,在这纯美的月光里,谁在指挥一场蓝色的交响。
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也是我家经济情况非常不佳的日子,不然,也不会在大夏天还在吃去年秋天的红薯片儿。我想,那时候,还没有“反季节”食品这样一个时髦的词,即使是有,我家也不是时髦,而是“被时髦”了。
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妹妹睡了,我也眯缝上了眼睛,妈妈小声地对爸爸说,孩子的学费该交了,老师都催了两次,爸爸沉默良久,说,诊所里的生意不好,都是乡里乡亲的,赊账的多,我们怎能看着别人的病痛不用药呢?妈妈长叹一声说,让好日子快点来吧!爸爸接茬说,是啊,好在我们还有月光,有月光,我们就不慌。
当时的我还小,不懂得爸爸这句话里的深意,有月光,我们为什么就不慌呢?我理解不了,但是,我相信爸爸自然有他的办法,于是带着懵懂慢慢地睡着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爸爸安顿好了几个常去诊所的病人,然后和堂叔两个到南乡去收购小辣椒去了,那段日子,小辣椒的行情出奇地好,爸爸和堂叔忙活了一个星期,不光我和妹妹的学费补上了,家里还新添置了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然而,就在“生意”最红火的时候,爸爸却退了出来,说,诊所里那些病号需要他。和钱财相比,还是生命重要。于是,我又能听到爸爸安慰那些病人的话,别急,病总会好的,结核不算病,感冒不算病,磕磕碰碰又算什么,只能算是小病去你家串门子,我们喂它些汤汤水水,它就知趣地走了……
我听着爸爸对他的病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和对妈妈说“有月光,我们就不慌”的时候是一样的表情和语气,那声音里,充满了安全感。
月色如水,总能消解和冲淡一切岁月里的一些症结,月色如水,总能填平一些时光深处的沟沟坎坎,月色如水,很淡很淡,像一盏清茶,啜饮一口,满腔的清明。月光透过树枝的投影慢慢地游走,多年以后,我已经从当年的那个懵懂少年成了有领悟力的成人,我逐渐明白当年爸爸那句话的意义——
有月光,一是说明时间尚早,我们大可不必惊慌,二是生活多么美好,我们干嘛要慌张呢?月光生于暗淡,却消逝于明媚出现的前夕,它是最会“暗度陈仓”的,所有的苦痛和不堪呀,都在月光的柔媚下,醉意绵绵地弯下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