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可以静静地欣赏这幅《日出·印象》了。这是莫奈在阿尔港口所见日出的景象。在一个多雾的早晨,一轮红日冲出薄雾,冉冉升起。莫奈用活泼、潇洒的笔触,鲜明和富有生气的色彩,捕捉了日出一瞬间的印象。橙红色朝日映红了上半部天空。海水在晨曦的笼罩下,呈现出橙黄或淡紫色。红、橙、淡紫色在天空中互相交错和渗透着,形成了深远的天幕。水的波浪则由厚薄、长短不一的笔触所组成,水波将天空的反射分割成许多形状大小不同、千变万化的色块。
颇有“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三只小船在色点组成的雾气中变得模糊不清,船上的人或物依稀能够辨别,还能感到船似在摇曳缓进。两岸若隐若现的船桅、建筑物和缕缕青烟更加增添了日出的生命力。我们只感到水天一色,光影错杂,大自然的无穷魅力令人欣喜神往。这样大胆地展示雾气交融的景象,对于正统的沙龙学院派艺术家来说,显然是一种叛逆。而莫奈所追求的正是这样一种感觉效果:在这种逼人的感性力量中,传达出画家强烈的感情。就是这幅被视为众矢之的的画,印象派竟由此正式诞生。
喜鹊
“印象”一词,以往的批评家们曾经用它来表示科罗、杜比尼和琼坎这些风景画家们的特点。布丹本人曾经说过他企图保持“自然的纯真的印象”。甚至对风景画无甚兴趣的马奈也曾在1867年的沙龙展览会上坚持说他的意图是表达他的印象。“印象主义“在当时是一个笑柄,但它的确能概括这些画家们作品中共同的艺术宗旨,很快被新派画家们所接受。雷诺阿曾给这个名词下了一个定义:“依据其色调而不依据题材本身来处理一个题材。这就是印象主义者之所以区别于其他画家们的地方。”看惯了几百年传下来的古典画风的人,认为油画一定要画得很工细,甚至可以用放大镜把面部的眉毛、胡须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画才是“好画”。而印象派的画却要求从整体去观察它,如果逼近了盯在一个局部上看,常常只能看到一堆五色杂陈的颜色。于是,反对他们的评论,气势汹汹,层出不穷。客气的,说他们“把未完成的草稿拿来展出”;刻毒的,说他们是“一群疯子”。其实,我们只要稍微站远一点,就能“渐入佳境”。在莫奈的画上,受光面经常是明亮的暖黄、暖绿,阴影处则是透明的青蓝色调,不仅使人感受到阳光的耀眼,而且察觉到空气的清澈;他粗率点染的树头,似乎使人感到叶片在沙沙作响。画面不仅完整,而且气氛尤为自然。评论家卡斯塔尼阿里曾说:“在库尔贝、科罗、杜比尼之后,不应该再说印象派开创了不完整的风格。”“当整体效果已经达到了,当印象已经被抓住,并体现出来了,他们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他们和先辈画家的根本分歧在于对完整性要求的程度不同。”艺术的完整性,并不是以详尽和工整为标准的。粗、细均可达到完整。这主要看它是否圆满地体现了艺术家的创作意图;是否在各个部分的有机结合中达到了和谐统一。印象派不限于严密的轮廓和细节的描摹,而是着眼于在现场写生中迅速捕捉那些变化着的对象。他们毫无拘束地追随那跳动的光、变幻的色、流动的水波和大气、抖动的树叶和草丛。他们想表现的不仅仅是大自然的静美,还有大自然的生命与活力。
麦草堆,雪中
对自然的新的理解,鼓励印象派画家们逐渐制定一个新的色谱,在他们的画中树叶不再是绿的,水也不是蓝的,阴影也不是黑的。他们的眼睛和心灵就像一面镜子,随时反映大自然不断变化的色彩。莫奈画的一张《克洛兹河谷》,河水是粉红的,天空是橘红的,山坡是绛红的,因为此时此处,在夕阳的照射之下,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红光里。小说家丢朗提写了一篇《新绘画》,肯定了印象派画家们所作的努力,并断定这种努力是意义深远的。他从理论上分析了他们的探索成就,认为:“当光谱的七种射线被吞并为一种单一的无色状态时,就是光。他们从直觉到直觉,逐渐成功地将日光分解为它的各种光线,借着他们分布在画面上的各种色彩的和谐一致,他们能重新构成日光的统一体。从眼睛的敏感性,从色彩艺术的精微的洞察力这方面来看,其结果是非凡的。印象派画家对光的分析,就连最博学的物理学家也提不出任何批评意见。”美景当前,一个画家也像一个即景抒情的诗人一样,只有迫不及待地秉笔直书,才能捕捉住稍纵即逝的美妙奇景。因为手的反应总是比眼的反应慢,所以如果要迅速捉住那一刹那的效果,就必须有一种使画家快速作画的技法,使他们的手能跟得上眼的感应速度。印象派画家们创造了一种新技法,以便与他们为保持光的流转闪耀所作的尝试相适应。他们尽量把事物的轮廓弄得朦胧一些,使它们和周围环境互相融合起来。这个方法进一步地容许把一种色彩导入另一色区,而不仅不使它贬质或消失,反而丰富了色彩效果。他们还尽量地采用灵活而多变的笔触,利用它们之间的对比,再现光的活跃与闪烁。雷诺阿惯于说:“在户外,人们总是在玩弄手法。”显然这种手法最便于把光的奇迹翻译成颜色和二度空间的语言,最便于画家保持那瞬息万变的形象。
虽然,公众们还不准备去接受他们的新方法,但印象主义画家们,从他们的大师们——科罗、库尔贝、琼坎、布丹的时代以来,在表现自然方面,已跨进了一大步。普遍的敌视不能动摇他们的信念,尽管这已经造成了他们生活上的不幸。但是他们一点儿也不愿背离他们的道路。强有力的事物在它震撼世界以前,总是处于孤独的状态。只有勇于创新,不计成败得失的人才敢于踏上如此艰苦卓绝的历程。只有在这种白手起家的境地里,才能把他们丰富的知识浇铸成广厦的坚强地基;只有在这种没有陈腐之气的环境里,才能使他们从容不迫地发挥他们完美的构思。印象主义画家们毫不踌躇地在完全的孤立中继续走向未来,像一群演员在一个空虚的戏院中夜以继日地演着一幕辉煌无比的戏剧。
或许没有一个单独的地方能比阿善特依那样使印象主义者更亲密无间了。1874年,莫奈、雷诺阿和马奈都在那里作画。在他们的展览会闭幕后,莫奈又为他的房东所苦,马奈帮他在阿善特依找到一所新房子。雷诺阿常常到那里去,再一次在莫奈身边作画,选择着相同的画旨。他画了不少莫奈夫人的肖像,日积月累地,莫奈就积聚了一个卡美依肖像的小小收藏。卡美依娴静的风姿,莫奈现实的见地和雷诺阿的乐天洒脱,使他们三人之间存在着一种深厚的友谊,在忧患和欢乐的日子里紧靠在一起。
退潮的拉·赫沃海角
在阿善特依所作的画中,莫奈达到一种比以往更光辉的境界。他的色彩更明亮,更丰富,他的手法充满着活力。他的画面效果不像马奈那样,在低调子的和谐中着重强调几笔灿烂的色彩。他的整个层次以最纯粹的鲜明色彩为中心,而在这些色彩中,以最明亮的色彩作为主调。他所画的《阿善特依大桥》笔触淋漓,色泽酣畅。画面上一片金黄,宛如天国的光辉笼罩,白色的帆船静静停泊在水面,好像刚从远方归港。水天一色的视觉气氛,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意境。
莫奈还仿效杜比依造了一只大船,大到足够他睡在里面,作为他的水上游动画室。在这飘流的画室中,他喜欢观察“从一个薄暮到另一个薄暮的效果。”莫奈后来用他的船作正式的旅行,有一次带着他的家顺塞纳河直下鲁昂。他在阿善特依画的许多画中,常可看到这小船,有蓝绿色的船舱,在懒洋洋地航行着的船中间停泊者。
莫奈就是这样,在人生的航程中,驾驶着他充满理想的“诺亚方舟”,在茫茫大海中奋力地划呀,划呀。他渴望达到一种超越的界限,去感受一种无限的快乐。但航程是那么遥远,沿途是狂风恶浪,暗礁阻隔。他的心在燃烧,他的思想在迸发,他要在汪洋大海中寻找一块坚固的基石和持久的避风港,在它上面建立起一座能通向艺术无穷领域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