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期话音落下,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闵瑞文的怒气一点一点消失,并非不怒,不过被深深的无奈所取代。
他们都清楚,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无论路的尽头是什么,都没有沈素期后退的余地了。
闵瑞文眼中的无奈,渐渐转为疼惜,终是不认责怪她,叹息了一声:“也罢,你先起来吧。”
事到如今,除了认可,他还能说些什么。
沈素期起身,坐回座位,亲自为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后者接过茶杯,却放在桌上:“明日何时走?”语气较为平淡,眼底却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沈素期神色淡淡,无悲无喜,即将与仇人见面,她自是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却未表现丝毫,闻言只道:“明日下午。”
常云黄道吉日,临近黄昏,便是吉时。
闵瑞文当真如兄长一般,将要准备的事务一一问清楚。沈素期未有半点烦躁,一一回答。
当晚,皇宫。
池靖卿在自己儿时长大的寒梅苑留住,院落四处皆是皇上安插的眼线,一举一动,皆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面具进门时便发觉了四处监视之人,银面下,唇角略微上扬,顿生凉薄。
进了门,便见池靖卿站在窗边,窗户大开着,不知他在看向何处,察觉屋子中多了一人,才道:“赵子威来京城了吗?”
面具还未禀告,便先问了出来,可见其迫切程度。
面具走近,看了眼窗外皇上的眼线,压低了声音:“赵子威人在京城安置下来了,明日下午宫里会派人去接沈素期。这是最后的机会。”
等人进了皇宫,再要带走,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池靖卿眼眸深邃:“如旭,明日你若有时间,便去接应一下。”
这里毕竟是京城,赵子威在琼玉城可以横着走,但在这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很是困难。
面具点头应下,思量了片刻:“莲太妃死前居住过的冷宫还未动。”去看看吗,见他神色未有波动,剩下的半句话便未说出口。
池靖卿唇角似笑非笑,半响,才开了口,声音平静,目光仍落在远处:“人已死了,看了又有何用。”
面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轮圆月,被青色云彩遮住了些许,若隐若现。
翌日,申时。
一辆朱漆马车朝闵府行驶着,马车侧面一名宦官摸样的男子,车后跟了四名宫中的侍卫。
初雪过了午时便在大门口张望,见了这马车,暗道一声来了,便快步朝柳意轩走去。
沈素期为自己带上最后一只耳饰,便见初雪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初雪进了门,来不及行礼,便道:“表小姐,宫里来人了,公子在前堂接待,您快……”
过去看看。
话还未说完,便见沈素期一双美目被狠厉填满,初雪呆愣愣的后退了半步,眼底几分慌乱。
半响,才试探着问道:“表小姐,您还好吗?”声音带着些许怯意。
沈素期收在宽袖中的手,握紧又放开,看了初雪一眼,摇了摇头:“无碍,我们过去吧。”说罢,不待初雪应声,便走了出去。
池靖远,仇人越来越近了。
前堂。
沈素期到时,闵瑞文与宫里的公公寒暄着。后者见了她出现,笑容深了一分,上前两步,微微行礼:“见过表小姐。”
模样叫人挑不出什么,在皇宫中待久了,自然练出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公公现下这般,无非是以为她日后会是小主,或是娘娘。
沈素期福了福身,低眉浅笑:“见过公公,有劳公公今日走这一趟了。”礼数周全,却是浅带疏离。
公公当下笑意更是深了,连声道:“表小姐客气了,”顿了顿,看向闵瑞文,“闵公子有个好妹妹,日后定是大富大贵的命。”
在皇宫中大富大贵,不正是贵妃娘娘的生活吗。
公公这话好听得很,却也无用得很。
沈素期低眉掩去眸中的轻蔑,硬生生红了脸颊。
闵瑞文深知她是何脾性,将人送到了门口,叮嘱着:“萋萋,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切要悉心照顾,万不可冒失了。”语气带了三分紧张。
沈素期听出他话中所指,只冲她笑了笑,便未再言语。
闵瑞文看着她上了马车,眼神复杂,待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收回了视线。
转身却见初雪站在门口,红着眼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闵瑞文见状问道:“初雪,若萋萋被选上,便会送你入宫。”或许连沈素期都还不知,安排在她身边的下人,岂会是一个普通的下人。
初雪摇了摇头,低声道:“公子,表小姐方才在房间中,样子很是奇怪,她当真是……”进了闵府,才将此事告诉他。
闵瑞文心头一紧,沈素期此行,怕是凶多吉少。
沈素期坐在宽敞的马车中,捧着一杯茶,微闭着眼睛,眼捷轻微颤动,好似在考量着什么。
忽地睁开了双眼,敲了敲马车边缘,随行的公公当下询问。
某间茶楼。
赵子威站在楼顶,俯视着下方路过的马车,眉头紧皱。一眼看去,马车周围只有一个公公,四名侍卫,但街道上的马车不止朱红马车这一辆,更有御林军来回巡逻。
倘若此时发生躁动,他还未将人带出京城,便会被御林军围攻。而这些御林军皆是训练有素,其中不乏高手,他独自脱身轻而易举,若带上沈素期……
赵子威“啧”了一声,看了一眼对面的酒楼。只见最左边的窗口开着,窗前挂着一块红布。
收到信号,便犹豫不得。赵子威架起轻功,一个飞跃,落在了朱红马车车盖上。
随行的公公大惊失色,后退了三米远,高声喊着,这一喊,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快来人,采花大盗,采花大盗劫持秀女了!”
赵子威周身一股戾气,手腕一抖,一枚银色暗器朝公公射去,一息之间,还张着嘴巴呼救的公公,“噗通”一声摔在地面上。
他瞪着眼睛,似乎不相信发生了什么,待暗器停在公公眉心,才看清那是一枚莲花镖。
乱了,这附近的百姓四下逃窜,惊呼声此起彼伏。
御林军副统领带着大批人马赶来,边跑边喊着:“大胆强盗,连皇宫的马车也敢劫,本将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兄弟们跟我冲上去拿下他!”一脸的深恶痛绝。
马车周围的侍卫连忙拔刀,刀还没有出鞘,只觉脖子一凉,鲜血喷射而出。
赵子威看了一眼愈发逼近的御林军,迅速跃下马车,掀开门帘,沉着声音:“素素,快跟我走。”
这话说的又急又快,说罢朝马车中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马车中的女子早已吓得晕了过去,且不是沈素期!
赵子威心中一惊,莫非是池靖卿的情报有误?来不及多想,甩手放下门帘,迅速转身。
副统领那张带着深恶痛绝的脸出现在眼前,赵子威余光一扫,已然被御林军所包围。
副统领冷哼了一声:“呦呵,还想跑?大牢里走一趟吧,够你怀念一辈子的了。”提起大牢,那双眼仿佛是刽子手的,满是血红色的杀意。
赵子威无心逗留,扬了扬手中的佩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这一场英雄救美,死伤无数,赵子威身带轻伤,勉强离开街道,却出不了京城了。
通往皇宫的另一条街道上,一青色马车缓缓行驶着。随行的公公掂了掂袖中的荷包,笑得合不拢嘴巴。
只听马车中传出了一道声音,一听便是个绝美的女子。女子道:“小女自幼便见不得血色,方才在那朱色马车中,吓得可不轻。小女受了惊吓总归不好见皇上。还好公公通情达理,为小女换了一辆青色的。”
虽是解释着,声音仍是不卑不亢,礼貌中带了三分疏离。
这声音,除了沈素期又怎会有旁人。
公公摸着荷包,笑得谄媚:“表小姐可是客气了,应该的,这都是小人应该的。”竖着兰花指,好不生动。
沈素期笑应了一声,眼眸浮动着暗影。不知为何,她总觉今日不会这般顺利。换了一辆马车,这股子异样的直觉才淡了几分。
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细细打量着。道路两旁皆是高墙,沈素期目测了一下,足足有九尺高。以她的轻功,出去不易。
不知不觉中,景色豁然开朗,马车却也停了下来。
公公扫了一眼周围停下的马车,脸上已没有了谄媚的笑,好似不曾接受过贿赂:“表小姐,接下来的路您需要步行,平阳殿之后便不允许马车行驶了。”
沈素期应了一声,踩着矮凳下了马车。目光一扫,只见周围已有不少秀女,皆是两三成团,低声闲谈着。
打点了公公,打量了一眼周围环境。雕栏玉砌,青石红瓦,极尽奢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淡香,使这冰冷的奢华添了一丝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