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明的白子看似是一路进攻,虽也没讨到什么好,却一个子也没失,而这沈素期的黑子虽然处处示弱,虽也没吃了他的子,但是自己也一个没损失,这不正常啊。
二人便是这样不温不火的交着过了一个时辰,看着是谁也耐何不了谁。
祁裕越看越心惊,他看着沈素期下棋的路数怎的那么熟悉,以退为进,避其锋芒,像极了一个人的做法,只是是谁?
他细细的看着棋局,仔细的分析,擅弈者擅谋,便知这沈素期心中是有乾坤的,查清底细想来也是个能用的人,当下有了计较。
王玄明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过他每一次落子不过一呼吸间,沈素期便把黑子给落下了,王玄明的额头上沁出了点点细密的汗珠,倒是落子的手有些微微发颤,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简直和怪物似的。
沈素期却是一派气定神闲,看着王玄明的模样,心里暗暗发笑,她却是投了巧的,王玄明是个好对手,且他下棋也是个厉害的,不过是她剑走偏锋,他又轻了敌。
不过纵然他有些慌乱,却是也没让沈素期赢一个子去,沈素期的脑子也是紧紧的崩着,这个男人可比父亲难对付太多了,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直到沈素期最后一个子落下,王玄明刚要去摸白玉棋翁是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子了,不觉间已是寒月高挂,已经是子时三刻,而这一局棋竟下了五个时辰!王玄明长叹一口气:“我输了。”
沈素期听过这句话终于放松下来:“承让了。”
祁裕笑了笑:“沈兄弟厉害啊,我们之前可被玄明虐的是一把血一把泪,今儿个你倒是为我们出了口气啊!”
沈素期起身,却是一个踉跄,闵瑞文忙扶过他,却是皱了皱眉,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素期一眼:“沈小兄弟小心。”
沈素期一惊,忙从他身上跳开:“谢谢。”
王玄明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易侍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诶,都是爷儿们,怎么的,还输不起了?”
王玄明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行了一礼道:“沈兄弟见笑了,是玄明学艺不精。”
沈素期心里有点发虚,若不是王玄明轻了敌,一开始失了先机,自己怎么可能赢,她回了一礼:“不妨事,王公子不过是轻了敌,若是认真了,只怕是在下也讨不得一分好去。”
王玄明笑了笑,却没多说什么。
沈素期看着只觉得少了什么人,问道:“咦,莫不是闻人公子先回去了?”
易侍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后面的案上。
只看着闻人轩靠在上头睡得不亦乐乎,沈素期也笑了出声,她识人的功夫比不上父亲,阅历也少,可事只觉却知道这几个公子没一个简单的,只是这……这个闻人轩,倒是个奇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纵然这闻人轩表现的在单纯,必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祁裕走过去,蹲下身,附在闻人轩耳边低语着什么,却看着闻人轩的眸子休的睁开,然后从案上弹起来,惊叫道:“我娘来了?”
接着祁裕是大笑起来:“你娘没来,你就不起来了?”
众人看着祁裕眸中含着笑意,王玄明也跟着取笑道:“你说你那么大了,还这么怕你娘,将来娶娘子了当如何?”
闻人轩努了努嘴,不想理他,伸了一个懒腰,抱怨道:“玄明哥哥,沈家哥哥,怎的一盘棋下了这么久,我胳膊都酸了。”
接着又扫了一眼众人,小鹿似的眼睛,倒是让人心生怜意,又道:“谁赢了?不会是…不会是沈家哥哥吧。”
闵瑞文将玉佩递给沈素期道:“确实是你的沈家哥哥赢了的。”
闻人轩表情十分夸张,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红果子,固执的将眼睛瞪的跟铜陵似的,半晌才喃喃道:“沈家哥哥,你怎么那么厉害?玄明哥哥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沈素期有些羞涩:“不是厉害,是王公子让了我,所以才赢的。”
闻人轩撇了撇嘴,显示不信沈素期说的话:“沈家哥哥别骗人了,玄明哥哥下起棋来就不认人的,怎么可能会让你,而且要是让你就不会折腾到那么晚了,我都饿了。”
祁裕笑了笑:“好了,沈七,我备了些酒菜在院子,还让人把我那惠泉酒给拿过来了,酒菜可都热了几回了,今晚咱们举杯邀明月,可得不醉不归啊。”
众人笑着,过了院子,寒风瑟瑟,这个点正是冷的时候,沈素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闵瑞文看着,脱下了外袍,直接披在了沈素期身上:“我穿的厚,不像你穿的薄,这京城的气候你大约还没习惯,一早一晚温差大的很,多注意些罢。”
沈素期脸有些红,点了点头:“多谢闵大人。”
闵瑞文笑了笑没有说话。
众人热闹倒是未曾注意这厢。
惠泉酒特有的清冷酒香十分醉人,王玄明饮下一口酒:“寒蝉寂寂声声慢,冷月明明皎皎清。”
易侍君笑了笑,接道:“喝个酒还咬文嚼字,这又没姑娘。”
王玄明推了易侍君:“你自己不好风雅,便见不得别人风雅。”
祁裕似笑非笑的看过沈素期,问道:“沈七,你可喜欢这些?便是咏首诗来助助兴?”
沈素期本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处品着惠泉,毕竟极品惠泉已经绝迹了,能喝到这酒实在是她的造化,万万没想到祁裕能把话头引过她这。
叹了口气,想着他既是祁国公的孙子,而祁国公又有造反的意思,这人估摸着想试试自己:“青天有月来几时? ?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半晌,众人不曾回过神来,闵瑞文嘀念着:“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接着便低低笑出了声,意味深长的看着沈素期:“沈兄弟倒是看的开啊。”
不怪闵瑞文这样感慨,他刚在房里不小心扶了一把沈素期,便心知这面冠如玉,才学不浅,棋艺高深的沈七公子,便是一个女子,只是纵然她再有才万万也没想过她有这般见地,不管是人类还是王朝皆是世代更替。
哼,这小丫头,心不小啊,真不知道她图些什么?
祁裕接着道:“沈兄弟大才,我等自愧不如。”
说罢便举起酒杯,敬了沈素期一杯,眸中隐隐有着欣赏和敬佩。沈素期也举杯回敬,惠泉清冽的酒香从舌尖至全身,真是让人舒爽无比,她笑了笑:“四公子过誉了,在下这辈子尝过了极品惠泉酒,算是没来世间白走一遭啊。”
“哈哈哈,沈家哥哥,这酒我喝着也不过尔尔,有那么神吗,下回我带哥哥去喝琼花酿,那可够味呐!”闻人轩笑着说道。
易侍君踢了踢闻人轩:“你少丢人了,极品惠泉之所以珍贵便是因为没人能酿了,算是已经绝迹了,而琼花酿,你喜欢就好。”
沈素期看着皎皎明月,举起酒杯:“是啊,这世间便是没了的东西是最珍贵的,名画书法大家的作品也只有死了最值钱,人也是,感情也是,只有失去了最珍贵。”满身寂寥,仿佛她是这个世间抛弃的人。
这气氛倒是感染了众人,一阵沉默后,易侍君淡淡问道:“沈家公子可知人生八苦?”
沈素期笑了笑:“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易侍君点点头:“是啊,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可谓是人生八苦,沈家公子,我不知你经历过些什么,但是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一切只当过眼云烟,没什么想不开的。”
沈素期却是冷冷一笑,她可以放弃爱情可以放弃一切,但是家仇不能不报,沈家的冤不能不报,这大越的江山,不能被这样狠毒的贼子所掌控,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桥铺路无尸骸,这算什么世道,这是什么道理?这是她万万放不下,不敢放的。
“多谢易公子。”
易侍君听着沈素期的语气便知她没听进去,不过他也不恼,笑了笑:“不用,执念太深,终归是害了自己。”
闻人轩有些听不下去了:“沈家哥哥,你别理他那么多,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咱还年轻,便是该好好放纵的时候,别听他的,弄得跟看破世事的老和尚似的,忒无聊。”
沈素期笑而不语,未接话茬。
闵瑞文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沈素期,刚刚易侍君劝道她看开放下的时候,她的脸上分明是让人心惊的狠厉和怨怼。闵瑞文现下是对沈素期越发好奇了,到底什么样的人家样的出这样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