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以东,深山巍峨,树木粗壮,光秃秃的树枝交错在一起,阳光透过枝桠,在地上落下斑驳的阴影。山路陡峭难行,杂草丛生。枯黄的野草遍地,且都到成人膝盖处。
裴无忧提着剑走在前面,边砍着杂草开路,边留意着四下的动静,四下环视,唇角微勾:“我们的晚饭有着落了。”
树枝上盘踞着一条一条无毒的王锦蛇,它们全身黄色,且带黑斑,最为明显的特征便是头上一个“王”字。
赵子威未去看那蛇,反而看她一眼,星眸闪着兴致:“你不怕?”爽朗的声音稍带戏谑。通常女子看见蛇这等冷血动物,几乎皆是吓得尖叫,即便胆子大些的也没有像她这般,张口闭口轻轻松松便要将蛇吃了的。
裴无忧神色略有轻蔑:“蟒蛇都杀了,这等区区小蛇又能耐我何。”姿态狂妄,偏头看他一眼,倏然有些戏谑,“赵公子,听闻蛇胆可明目,想必神医谷的老谷主已是垂垂老矣,我们带些蛇胆去,或许他就通融了呢。”
将神医谷的老谷主比喻为老眼昏花之人,想必也只此一个,并非无人敢如此讲,而是在外面若有人说这话,想必是要被人笑话的,再者神医谷的谷主岂会让自己有双目失明的危险。
赵子威不由失笑,他亦想让神医谷的人接纳他这个病人,但若贿赂可以成事,那些富贵人家岂不早将队伍排出了这深山。
知她这话是玩笑,道:“若能成事,这整条蛇都带给他又何妨。”索性这山林里多的是不知名的蛇。
赵子威说话间,未留意到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色带着斑点的蛇擦着自己脚边而过。
裴无忧轻笑间,从腰间拔出匕首,朝某颗树的枝桠扔去,动作快准狠,只听匕首入木几分,再顺着声音看去,那匕首上插着一条还在扭动的蛇。过去去把匕首,道:“听闻神医谷的人个个脾气古怪,软硬不吃,我们此次贸然前来,要进去着实有些困难。”
匕首射入蛇的七寸,蛇已然死掉,朝他随手一扔,续而道:“先补充体力,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让我们进去呢。”
蛇本便是冷血动物,表皮冰凉。赵子威拎着蛇,看向丛林深处,目光略微复杂,淡淡道:“倘若实在不行,我们便回去。”
裴无忧假装没有听到这话,拿着剑砍出一块空地,道:“先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不在树上?”赵子威道,“深山老林中,地上可不安全。”
倘若有野兽出没,他们二人便是绝佳的食物。
裴无忧环视四周,道:“我并不认为树上比地上安全。”这林子中最多的便是蛇,在地上还是树上差别并不大,何况他们轮流守夜,风险并不大。
赵子威亦想到此点,便一口答应下来。
很快便入夜,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深山中,以及先前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只有彼此,是故即便相顾无言,也并不觉尴尬。
夜深之后,山林内温度急速下降,篝火散发的温度取暖有些勉强,赵子威一偏头,裴无忧的睡颜便映入眼帘,清冷的月光洒在她容颜之上,不由变得柔和,与她白天硬朗爽快的模样不同。
眉舒展着,双眸自然紧闭,卷翘的睫毛落下淡淡的剪影,侧颜柔和绝美,唇角微微勾起,似乎睡的极为安心,又好像做了什么美梦。
看着看着,赵子威竟然有些移不开目光,美人耐看,且是那种越看越觉得好看的模样。他目光一顿,往旁边移了几寸,但见一个三角形的脑袋露出,吐着血红的信子,黑珠子般的双眼泛着冷光。
赵子威全身几绷紧,面色警惕,屏住呼吸,缓慢拔出先前青钟赠与的匕首,蹑手蹑脚的朝那条蛇靠近。
四周静悄悄的,连裴无忧均匀的呼吸声都有些刺耳。赵子威心中祈祷的裴无忧此时不要醒过来,但自己依然是个凡人,一举一动皆逃不过裴无忧的警觉。
后者在他动身之时便睁开眼睛,那蛇的隐藏能力显然比他还要好,她察觉到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那条蛇。
裴无忧醒过来,见他朝自己过来,先是一惊,下意识道:“赵公子,怎么了?”
赵子威目光虽看着她,注意力却在她耳旁的那条蛇上,他步入江湖比她要早许多,山林更非第一次进,什么蛇有毒什么蛇无毒更是一眼便看得出,盘踞在她耳边那蛇定然有毒!
裴无忧一动,毒蛇便跟着动起来,赵子威快速上前,拉着裴无忧往自己怀里靠,与此同时在她看不出的位置朝那毒蛇挥动匕首。但觉左手虎口处一刺痛,手腕一转,匕首擦着毒蛇皮肤而过,毒蛇一惊,松开口朝远处游走。
裴无忧大脑一片空白,赵子威的气息萦绕着,属于他的淡淡的味道扑进鼻腔,体温、心跳皆与自己那般的近,且忽然将她拉近怀中,这举动……
她虽早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回不过神。且他并没有放开自己之意。
她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又庆幸他们现下不是面对面,否则自己如何面对他。
少顷,裴无忧逐渐从狂喜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他仍是一动不动,不由惊愕,忍不住轻推了推他:“那个……”
岂料刚一推人,他便向后倒去,犹如纸糊的般。裴无忧的小心思顿时消散,面色紧绷,心脏仍快速跳动着,却与适才大有不同。
她强迫自己快速反应过来,爬过去拍拍他的脸,又探着他的颈间,这才发觉自己手指发抖,半响才摸索到动脉的位置。
片刻,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好在还有呼吸只是昏迷,并不是失去性命。可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赵子威身体的确不好,但也不至于昏迷,且若只是昏迷,完全不需要在昏迷前抱住她。
这番举动是何意,来自他的深情?裴无忧还没有自以为是到自己可以取代沈素期在他心中的地位,思来想去,便是当时有什么东西使他不得不抱住自己。
但会是什么,莫非有人在她身后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必须抱住裴无忧否则会猝死”吗?可深山老林中只有他们二人,这显然不太实际。
当即上前检查赵子威身上是否有伤口,才发觉他左手握着柄匕首,匕首上还沾染血迹,心头一惊,这是什么血?
借着月色与篝火的亮光,才看清楚他左手虎口处的牙印,两个齿印发黑,几乎整只左手皆是黑的。
裴无忧条件反射的捧起他的手准备将毒吸出来,但一想到山林中只有他们二人,便打消这主意,倘若自己也中毒,便没有人能够救他。
懊恼的放下手,喃喃自语:“为今之计也只能尽快赶到神医谷了。”话音落,便将人架起来,但他实在太重,自己难以支撑多久,便只能去砍些树皮杂草,制成简易的担架。
这一切做完,清晨的阳光已然洒下,照在她筋疲力尽且挂着汗珠的脸上。裴无忧捉了几条较粗的蛇,将蛇拨皮,坚韧的蛇皮拧在一起充当绳子,系在担架上,剩下的蛇肉皆烤熟在石头上晒干,带着蛇肉干,拉着赵子威前行。
早晨即使是出了太阳也有些冷,但拖着赵子威这个大块头,很快便暖和起来,不多时,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掉。
山路漫漫,白天赶路,晚上赶路,少有歇息之时。裴无忧在深夜里靠在树干上歇息,用篝火在赵子威身边围了个圈,这样毒蛇虫子都不会接近,而她自己也终于可以稍作歇息了。
这夜并不漫长,至少对裴无忧来说,还不足够歇息。她混混沉沉间,未发觉被人跟踪,至少发觉之时,裴无忧已经踏进神医谷的范围。
前方不再是无边的森林,而是大片的空地,空地的另一端是一处隐蔽的通往山上的入口,她正带着人想从入口处上山,便被人包围。
从后方涌上来六七名穿着同一服装的青年男子,虽未带武器,但身上散发而出气息皆表明眼前绝非凡人。
为首的白衣男子上前问道:“姑娘,看你的样子是来求医的,但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吗?”
“什么规矩?”裴无忧道,“还请阁下一次说明。”声音略带沙哑,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应当很是狼狈,但现下也顾不上那么多,没有比救人更加重要的了。
白衣男子身旁的男子上下打量着她,倏然笑道:“有三种人我们不救。非亲非故者,擅闯禁地者,皇亲国戚者,都不救。虽不知姑娘身份,但姑娘已经占了两点,还请姑娘另择他处,莫要耽搁这位公子解毒的时间。”
赵子威躺在担架之上,唇色发紫,一看便知道中了毒。
还未等裴无忧开口,另一年轻较轻的人开了口:“姑娘,这位公子中了剧毒,应当去蛊毒谷才是啊,来我们神医谷,我们也没办法帮你解毒。”语气较其他人比,少显轻浮。
“师弟,不得无礼。”为首的白衣男子看向裴无忧道,“姑娘,师弟的话虽不大好听,但事实便是如此,姑娘请回吧。”
裴无忧历经千辛万苦才将人带到这里,岂会轻易回去,何况一旦回头,便再无医好赵子威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