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夙只听耳边嗡嗡作响,大脑里有一个声音轰的一声炸开了。
嬷嬷作证,昨晚在凤栖宫厨房看见她,她一个安国郡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去厨房那种地方做什么,还是凤栖宫的厨房,且第二日早上便传出沈素期遇害的消息,若说两者没有关系,任谁都不会相信。
“怀平郡主,请问你昨晚来凤栖宫做什么,朕何时允许你过来了?”
池靖卿质问的声音响起,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夙逐渐回过神,看向嬷嬷,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面色忽然带起愠色:“本郡主乃是堂堂郡主,怎会去厨房那种地方,你这贱婢该不是看错了人,现下又来污蔑本郡主吧?”
这嬷嬷年纪少说也有四十岁,再加上昨晚光线昏暗,她看人看不真切也说得过去。
果不其然,这话比嬷嬷的证词更有说服力。堂堂一尊贵的郡主,不可能深夜去厨房。
苏夙目光扫过面带犹豫的嬷嬷,再看向面色微沉的池靖卿,刹那间,他竟朝自己看过来,顿时,后背吹过一阵凉风,连忙收回目光,却不忘辩解:“皇上,本郡主并不记得昨晚来过凤栖宫,再者凤栖宫门口有守卫严加看管,即便是本郡主也无法轻易进来啊。皇上您不可听信这贱婢的片面之词,求皇上明察啊。”
她一口一个贱婢,听得祯温谨不由皱眉。
池靖卿摆弄着腰间玉佩的流苏,修长手指来回转动着,眼底阴鸷暗涌,问道:“怀平郡主昨夜即不在凉月殿,为何要欺骗朕,事实上郡主又去了何处?”话锋一转,“况且郡主上次进凤栖宫便未经过朕同意,凭郡主聪慧的天资,再进一次又有何难呢。”
换言之看,就是因为她昨晚在凤栖宫,不好说出口,是故才谎称自己在凉月殿度过一晚。
然,宇文念柔已将实情说出,这谎话自是不能再说下去,非但如此,她现在还进退维谷。
若说去了别处,池靖卿必然会追问下去,若承认来过凤栖宫,那嬷嬷的证词便有效。这一刻苏夙心乱如麻,双手绞着手帕,险些要将手帕绞碎。
苏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为自己洗清嫌疑,便将目光投向祯温谨,岂料后者并没有开口之意,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向自己。
不由心头一凉,最为危机的关头,自己人竟然都不顾她的安危了,还有谁能救得了她。
她久久未回应,池靖卿续而问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丝丝寒意,不怒自威:“怀平郡主,你昨夜去了何处。”
气氛紧绷,空气愈发稀薄。
一边是祯温谨的不闻不问,一边是池靖卿的咄咄相逼。苏夙惊慌失措,苍白的面色下尽是慌乱与恐惧,一时慌不择言:“皇上,昨夜本郡主的确不在浮华殿,只因我一女子若说在别处唯恐对名声有损,是故适才称道在凉月殿,并不是有意说谎……”
慌乱之下也顾不上自称是何,只将所想到的话说出来为自己辩解。
“哦?”池靖卿续而问:“可朕也没有问你为什么欺君,只问你昨晚去了何处,亦或是说你昨夜当真在凤栖宫吗?”尾声上扬,涌动暗影的眼眸流露出几分慑人的气息。
绕来绕去,便又将话题带回凤栖宫上,苏夙再慌乱都不可能承认,但要她在这种情况下想出一个适合的去处,实在是难。
池靖卿看向祯温谨一眼,后者面色平静,眼眸深处浅带一丝嫌弃,虽隐藏的很快,却逃不过他一双精光四射的眼。
祯温谨已经放弃这郡主,且亦有些难以接她的行为,怕是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会再为苏夙辩解。
心下了然,看向跪在地上未吭声的嬷嬷,沉声问道“昨晚还有什么人同你一起在厨房,你去都叫进来。朕不信所有人都会看花眼。”
绕回最原本的问题上,苏夙去过厨房,只需有人将她指出来。
嬷嬷恭敬应着:“回皇上,昨晚与奴婢一同当班的还有三位宫女,奴婢这就去将他们叫进来。”
苏夙面色惨白,额上冒着细汗,表面的镇定出现一丝龟裂,她眼睁睁看着嬷嬷将那几名宫女带进来,身体一软,无力的靠在椅子上。
她这反应犹如不打自招,裴无忌在旁边看着,眼底掠过轻蔑,真是愚蠢的女人。
宫女们一字排开,垂首站在门厅,嬷嬷上前禀报:“皇上,这几个就是昨晚在厨房中的宫女,您只管问他们就成。”朝苏夙看一眼,“奴婢保证昨晚见过郡主,绝对错不了。”
苏夙在心里记下这嬷嬷一笔,今天她若是能够安然无恙,看她出去后怎么教训她。
池靖卿摆手一指,沉吟道:“让他们都好好瞧瞧,昨晚有没有见过怀平郡主,若有人敢说谎,便按欺君之罪处理。”
嬷嬷肩膀轻抖,连胜称是,当即便让三名宫女依次认人。苏夙低着头不愿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脸,但察觉到池靖卿落在自己身上异样的目光,只得略微抬头,目光闪躲。
一宫女仔细看着,朝池靖卿福身,道:“启禀皇上,奴婢昨夜见过郡主,当时郡主看着汤药,奴婢想与郡主交换,郡主却让奴婢去歇息,几乎全程都是郡主一个人看着的。”
“启禀皇上,奴婢也看见郡主了。”
“皇上,奴婢昨晚一直在烧火,并没有留意,不过听声音似乎也像郡主。”
三名宫女,皆口口声声的说见过她。
嬷嬷忽地也想起什么来,倏然道:“皇上,奴婢想起一件蹊跷的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时候还有什么要隐瞒的,池靖卿道:“有朕在,但说无妨。”
不仅允许她讲话,还要为她撑腰。
嬷嬷更加有恃无恐,道:“事情是这样的,昨晚郡主……与郡主很像的女子曾在煮药的时候出去过一次,当时那女子说自己的手被烫伤了,所以奴婢想,若想知道那人是不是郡主,只要看看郡主手上有没有烫伤便足够。”
苏夙下意识将手收回袖子中,原本嬷嬷说完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朝她看过去,她这一动作更是被所有人看在眼中,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苏夙不知如何是好,手心尽是冷汗,面露恐慌:“不,不是的,我没有去过厨房,一定是她!”
忽地看向嬷嬷,“一定是她要陷害我才这么说的,血口喷人的贱婢,就应该将你关在慎刑司,让你尝尝刑法的滋味,看你还敢不敢污蔑本郡主!”眼眶发红,显然气愤到极点。
嬷嬷也没有想到适才还有些认命的苏夙突然爆发,被吓了一跳,立马往池靖卿身边挪动半步,表示自己是他的人,壮着胆子瞪回去:“郡主,奴婢也只是说看见那位与您很相似的人手上烫伤罢了,只要您肯让皇上检查您的手,相信很快就会还您的清白。”
池靖卿亦觉有道理,看苏夙的目光带着探究:“郡主,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污蔑你,那就还你个清白。”
嬷嬷这话自然有道理,只要看一看苏夙手上有没有伤疤,就能够还她清白,还能让调查继续下去,如此简单的方法,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苏夙能这么做,只有她自己知道,若让他们看了手,就一切都完了。
没有办法之下,只能向祯温谨求救,他却好像不知道她的难处似的,道:“怀平,皇上言之有理,你为了自己与安国的清白,且让他们看一看吧。”
万念俱灭,连唯一能够帮助她的人都这么说,都觉得她应该让他们看一看自己的手,她若是仍不从,是不是连祯温谨都会拿自己当做外人,或者说已经是这样了。
嬷嬷奉命走上前来,她忽地感到一股屈辱感从心底升起,对方是一个低等的下人,而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郡主,现在自己的命运居然被这样的人握在手里,她怎么能不觉得耻辱。
她近乎心死,看着到身前的嬷嬷,恨不得用目光杀死她,好结束这一场验证。
但却什么都阻止不了,嬷嬷走到近处,道:“郡主,请让奴婢看看您的手。”
苏夙无助的看向祯温谨,后者虽看向她,目光中却带着淡漠,原来向来与世无争的皇叔也懂得权衡利弊。
顿时料到自己的下场,如今已经谁都都没有办法救她了。视死如归的伸出手,那嬷嬷上前仔细查看,却纳闷的发出一声呢喃:“为何没有了……”
苏夙听见这话犹如从地狱升到天堂,仔细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当真没有被烫伤过的痕迹。
忽地想起自己昨晚怕疼,便只是碰一下药壶,立马就弹开了,想必烫伤的位置已经痊愈了。
这简直就是绝处逢生。
嬷嬷后退两步,朝池靖卿摇头,后者眼眸微眯,丝丝寒光从半阖反的眼中流露出来。
苏夙顿时得意起来,冷哼一声:“本郡主都说过没有去过厨房,你却偏要怀疑本郡主,现在什么都没有查到,你这贱婢有什么好说的?”
“啧啧,”裴无忌看热闹看了半响,也看出些门道,“怀平郡主一口一个贱婢,又要将人拖到慎行司去接受严刑,这般心狠手辣,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啊。”
他这一打岔,苏夙刚稍微得意的样子顿时被打破,朝他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