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顾府门前停下,裴无忌刚下马车,便见一人从马车后走过来,额头上冒着细汗,右胳膊的衣服上沾着血迹,一看便知伤口还未处理好。
此人不是面具还有谁。裴无忌见他此模样,不由错愕:“秦公子,你怎么……无人接应你?”原本以为他身边会有暗卫,看到他这幅模样总该接应着他,未想到他还是从马车上下去的样子。
早知如此,便不该放他下车。
面具看也未看他,对他的好意更是嗤之以鼻。
两人走进顾府,裴无忌跟在他身旁,轻咳一声:“秦公子,你这伤口还没包扎,不妨小王……”被他冷眼一扫,顿时改变了语气跟内容,“小王找人再帮你处理一下?”
面具收回目光,冷冷道:“不必了。”说罢,往另一方向走去,与裴无忌拉开距离。后者看着他的背影,摸摸鼻子。
漠北。
赵子威等人抵达上下,恰逢一场大雪,一行人被困在山脚,一时无法再赶路,便在山脚下的寺庙歇息。
本便不是很宽敞的寺庙显得有些拥挤,主持带众僧人为他们安排好住处,又吩咐食斋准备姜汤,亲自端到赵子威的房间,不出意料的,裴无忧守在床榻边。
经过这两日的缓冲,他身体各方面虽都不如从前,却比前两日连行走都无法自理要好得多,现下靠在床头,见主持进来,微微行了一礼道:“主持大师,许久不见。”
主持将托盘放在桌上,双手合十,面色虔诚:“阿弥陀佛,施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不知雪山上发生什么,但只是看面具这模样,便知他们定然是经历过生死之斗的。
赵子威回以一礼,虽不如主持虔诚,却胜在真诚:“主持大师,托佛祖的福,我才可活着回来。这两日皆要到叨扰贵寺了。”
裴无忧只在旁边看着二人交谈,忽听主持提起自己,不由细听着。
主持将姜汤端给二人,又看向赵子威,道:“施主,缘起缘灭,且行且珍惜。”
留下这句高深莫测的话之后,便离开房间。
如今赵子威可珍惜的人,便只有眼前人。
只剩两人,又是如此近的距离,裴无忧心中如同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的跳着,双手捧着碗,抿一口姜汤,入口辛辣,流到胃里才暖起来。
千帆过尽,赵子威找到化龙草,不仅可解救沈素期,他也放松下来,往后的日子再无什么责任,江湖寮他也不需要担了。
但纵然如此,她仍没有半分要走之意。他不由正面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今后要如何面对。
一时无言,房间安静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赵子威稍作思量,道:“裴姑娘……”
裴无忧当即坐直身体,下意识看向他:“你哪里不舒服?”
赵子威摇摇头:“不是,裴姑娘,我有话对你说。”她越是紧张,自己心中愧疚越甚。
岂料裴无忧不等他开口,便语气淡淡寂寥道:“你还是想说让我离开的话吧,找到神医,再等你恢复健康之后,我自会离开,不会碍你的事。”
赵子威微怔,先前不是还说过会一直陪着他,怎么现下便改变主意了?刚要问出口,便听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裴无忧深吸口气,续而道:“我也看得出你心中非沈素期不可,那我留在你身边再久也感化不了你,不能相濡以沫便只能相忘于江湖,我不强求你,也不打算一直在你身边做无用功。”
微垂眼睑,唇角略带自嘲:“但话又说回来,你现在的样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再在你身边烦你一阵子了。”
留在他身边痴痴傻傻的等他遗忘沈素期,将心思转移到自己身上,这种卑微的事情她做不来。
赵子威看她看得怔神,似乎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沈素期少有的品质。
果断勇敢,敢爱敢恨。最主要的是足够理智。
与沈素期的那种带着柔软的性子不同,她刚硬起来,绝不逊色于男子。
而他现下才发现她身上的闪光点,不知算不算为时不晚。
裴无忧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未看回去,也未有何反应,就让他看着。
半响,赵子威才回过神来,眼底带着欣赏:“裴姑娘的深情不该被辜负。”
裴无忧嘴角微抽,辜负她深情的人不就是他吗?当即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碗,带出了房间。
赵子威略微错愕,更是窘迫,不由看着门口,他哪里说错了?
裴无忧前脚刚走,司政便走进来,见他看着门口,不由道:“人都走远了,赵公子,收一收心思。”
赵子威听出他话中玩笑之意,也未放在心上,道:“司公子前来,可有要事?”
他与司政算不上熟悉,但念着他是池靖卿的人,也并不疏离。
司政拉过椅子在床榻边坐下,与他平视,道:“赵公子,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若你信得过我们,我们便先行一步,带化龙草回京城,当然,你的人完全可以跟着我们。”
从此处到大越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十日的时间,他们若再在此处耽搁几日,便要更久了。
赵子威稍作思量,道:“这我不是没有想过,凭我自己的力量也很难跟着你们一同回京城,我是否在队伍中也并不重要,如果可以,便让我的人跟着你们一同回去,也好为我向沈姑娘带几句话。”
司政未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由钦佩:“赵公子果真如传言般豪爽,也请你放心,我们定然以最快的速度将化龙草带到。”
赵子威却听得苦笑,直摇头:“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不比从前,我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倘若他死守着化龙草不放,司政等人看在沈素期的面子上虽不会将他怎么样,但闹下去只会耽搁时间,最终受苦的也只是沈素期罢了。
这话司政无法安慰,也无需安慰。
裴无忧但看着司政等人带着化龙草率先离开,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无奈,但凡有可能,他也不会将化龙草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别人手里,而且这更是个见到沈素期的大好机会。
思忖间,走到赵子威房间外,席地而坐。想来现下他心中也不大痛快。她进去也无言安慰,她也无法怀着隐隐欣喜的心情去安慰他,便在门口陪他好了。
三日后,大雪停止,两人告别主持,就此上路。江湖寮的兄弟皆被赵子威赶走,一路上无人跟踪叨扰,在世人眼中,他们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两人走出雪山,便撞上漠北放牧的队伍,赵子威警惕的拉着裴无忧躲到一大树后,道:“漠北放牧之人都很有可能是军队中的士兵,我们过去要小心些,若问起我们的身边,便说是来寺庙中恳求留下的人。”
裴无忧拍拍他的肩膀,道:“赵子威,你太过紧张了,若问起来,我们该说是迷路的漠北百姓,这身衣裳都是寺庙中的主持借我们的。”
现下漠北与其他三国皆有过节,他们这身异服,不管说是哪国的人都会被漠北人仇视,不妨就说是漠北人来得安全些。
赵子威想到这一点,不由称赞,她不仅冰雪聪明,且反应敏捷。
二人如她所说,大摇大摆的继续赶路,果真,路过那几个放牧的漠北人时,被人喝住。
其中一满脸大胡子的男子上前打量着两人,没好气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看样子不像是漠北人,该不是大越派来的吧?”
赵子威按照裴无忧适才交代的回应,大胡子看向裴无忧,眼睛一瞪,后者立即往赵子威身后躲去,怯怯的看着他。
大胡子见状,不耐的摆摆手:“出门带女人就是麻烦,”随手一指,“你们就朝那个方向走,就能走出去了。”
漠北人性子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民风淳朴,且见裴无忧适才那副怯懦的样子,不由就相信了。
赵子威两人走快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他才放缓脚步,喘了口气,道:“裴姑娘怎么知道这么说他们就会放我们离开?”声音略带喘息,不过疾走半响,便像跑了许久似的。
裴无忧笑容明媚,道:“漠北人心底善良,又很直爽,极少有说谎之人,何况农民的心思本就好猜,装一装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漠北人性子直乃是众所周知的,且他们常说中原人狡猾,现下想来也不无道理,中原人着实狡诈了些。
赵子威见她笑容明媚,不由跟着笑起来,星眸闪着亮光,道:“果真聪明,难怪你孤身一人也敢行走江湖。”潜移默化之中,语气里带着赞扬。
裴无忧却只笑笑,也未顾得上欣喜,但见西边出现暮色,道:“现下更为重要的是找到住处,否则我们要露宿街头了。”
然,四下皆是农田,他们要往何处去?
天色渐晚,他们走出农田,到一处农家,赵子威上前敲门。
忽地,动作一动,这场景似曾相识,从前他与沈素期也曾在外借宿过,且那次还险些被池靖远的人找到,这次无人追杀他们,他们亦可住得安心,只是与他共同借宿的女子换了人。
裴无忧见他未有动作,便要上前,他才回过神,轻叩几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