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门前挂着白色灯笼,大门敞开,入门的庭院临时搭建起灵棚,灵棚外侧竖着三根丧幡,朱府上下皆身着白服,在灵棚外垂首而立。
灵棚正中间,沈素期一袭白色素衣,跪坐在地上,双目含泪,眼眶红肿,苍白且带着病态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似乎哭了太久,已哭不出眼泪,只抽泣着,却更让人揪心。
面具仍戴着银面,白衣沉得他更为悲切,站在沈素期身后一步远。
裴无忌以池靖卿下属的身份站在面具身侧,见他目视前方的那口楠木棺材,虽一身戾气,却也只注视着棺材,未有何过激举动。
心下了然,看样子他已经冷静了下来,也有可能知道了内幕。
这场葬礼办得极为简易,只有朱府的人与池靖卿身边的几个人参加,吊唁之后,便要落下棺材板,沈素期忽地站了起来,扑到棺材边上,声泪俱下:“不,不能盖……靖卿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他不会死的……”
纤细娇弱的身体扒着棺材边缘,撕心裂肺的哭泣之声盖过了灵棚,听者心哀。
盖棺之人面露为难,劝阻也不是不劝阻也不是,犹豫着迈出两步,最终也未上前,只看向面具,道:“这个……眼看着便到了时辰,能否将这位姑娘带走?”
话音落,被面具冷眼一扫,顿时后退了半步,悻悻然的看了眼哭泣不止的沈素期。
朱豪略微偏头,以余光看向沈素期,眼底掠过一抹异色。
沈素期哭瘫在棺材旁,场面僵持许久,面具才上前,低声道:“沈姑娘,王爷他……你让王爷入土为安吧。”声音沙哑低沉,语气透着淡淡的哀伤。
沈素期拉着他白衣的下摆,无力的垂着头:“秦公子,你知道……王爷不可能轻易死,你不是王爷的兄弟吗,你快拦着他们……不能让王爷下葬……王爷是被人陷害的……”
如泣如诉,声嘶力竭。
朱豪听见陷害二字,眼底再次掠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侧的人,后者微微摇头,以眼神示意自己的行为并未暴露。
面具弯腰将人半抱半拉着起来:“沈姑娘,王爷不会白白枉死,他中毒的原因我定会调查清楚,你身体虚弱,这样下去会伤了身子,这是王爷在天之灵也不会想要看见的,你先起来,别误了时辰。”
池靖卿死在朱府,若仔细调查起来,最后定会调查到朱豪身上,即便查不出是他下的毒,也极有可能查出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朱豪心中暗暗思量,只听沈素期听了面具这话哭得更加厉害,声音又戛然而止,抬眼看去,但见沈素期哭晕在面具怀里,脸上道道泪痕。
沈素期醒来已是黄昏之时,夕阳的余晖从窗口落下,橘黄色的柔光添了一室。
忽地,面具推门走了进来,走到近处,见她靠在床头,道:“醒了?”声音语气一如往常。
“葬礼结束了?”沈素期偏头问道,“朱豪他没发现什么吧?”当时她能做的事情只有哭,往死里哭,其他人的反应一概不知,连自己都险些当了真。
面具轻笑着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今日若不是你哭‘晕’在棺材前,朱豪也不会真的相信靖卿‘死’了,”
换言之,她哭得竭斯底里,连朱豪都信以为真。
沈素期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汤药,迟迟没有接过去。面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声,语气略带戏谑:“哭也花费不少体力了,补补身体。”顿了顿,“靖卿若知道了你哭得如此伤心,铁定不会用这法子。”
她脸颊微热,接过药碗,抿了一口,秀眉微蹙。经他一提忽地想起什么,道:“对了,靖卿他在外面如何了,朱豪没有发现他的‘死’有异样之后有何举动?”
池靖卿假死,即为了从明处转到暗处,方便自己调查朱豪,亦为了让朱豪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是故他的葬礼都完成了,朱豪也该有些举动了。
“靖卿那边有裴无忌帮忙,这你无需担心,”面具沉吟一声,“至于朱豪,的确有了行动。前两****停止了私下的交易,两个时辰前收到他继续交易的消息,看来他已入了我们的圈套,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
沈素期唇角略带讥讽:“朱豪未免放心得太早了。”
池靖卿虽‘死’了,但他们都还在,且他中毒原因不详,他们势必会查下去,朱豪这么迫不及待,也不怕被他们查到什么。
思及此,心中亦生出几分疑惑:“但话说回来,朱豪怎么这么快就行动起来了?”从朱豪的行事作风上来看,他并不是个愚笨的,不该犯下这么大的错让人抓他的把柄。
面具眼底掠过欣赏,果真如池靖卿所言,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旋即语气说不出的轻蔑道:“靖卿在朱豪的货上动了手脚,漠北那边察觉不对,正给他施压,他自然迫不及待的要讨好人家了。”
沈素期心头微楞,朱豪竟是与漠北勾搭在了一起,先前朱豪接待过漠北太子,莫非就是那时候与漠北有了来往的,或者更早?那这次与他合作的是谁?
她心有疑惑,却没有问面具,只将药喝下,道:“这事儿牵扯到了漠北,便没有那么简单了,王爷正是用人之际,秦公子你若无事,便去王爷身边吧,顾将军不是还在府中,我有事就去找顾将军去。”
她并不怀疑池靖卿的能力,甚至很是信任,但事关漠北,便不是单纯的走私,整件事情越发棘手,她不想拖了他的后腿。
面具挑了挑眉:“沈姑娘你还不知顾将军已经带着队伍先行了吗?现下府中只剩你我、顾姑娘与毒医先生还在了,所以我得留下来替靖卿保护你们,靖卿那边你放心,靖卿带了不少人,并非孤立无援。”
沈素期微楞,顾将军已经走了?这事她还未听池靖卿提过,且也没有听见有关的消息,看来他们不仅走了,还走得较为隐蔽。道:“朱豪总不会对我们下手,且我与明玉都有自保的能力,这点你无需担心。”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拖他的后腿。
岂料面具不假思索便反驳:“沈姑娘,你未免将朱豪想得太过简单了,既然我们活着,便会继续调查靖卿中毒的原因,他担心查到自己头上,牵扯出自己的秘密,也断然不会留着我们,近两日必定会采取行动,靖卿便是考虑到了这点,才让我留下来。”
换言之,倘若自己真的去了池靖卿身边,他才该担心起来了。
沈素期倒吸口凉气,朱豪这是要赶尽杀绝的行为,那他们留在朱府的危险程度便大大增加了。
思及此,秀眉微蹙:“明玉她应该跟着顾将军走的,”眉间写着担忧,“朱豪真的赶尽杀绝,我们又被动又危险。秦公子,你能不能将明玉带出去,我怕朱豪他心狠起来,连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
即便朱豪对他们做出过激举动,因为池靖卿,他们也毫无怨言,但顾明玉不同,她是无辜的,整件事情都没有参与进来,现下却要承担风险,实在不该。
面具稍作思量,还未开口,顾明玉便推门大步走了进来,开门见山:“素期,你还留在龙潭虎穴之中,让我怎么安心出去,何况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有我在,王爷也能安心些,朱豪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你休想将我赶走。”
沈素期一愣,她说出这番话来,定然是将自己与面具的对话都听了去,却没有转身便走,而是冲了进来,便说明她心意已决。
心下动容,朝她看去,道:“明玉,我很开心你能够留下来,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但朱府实在危险,你没有必要为了趟我这池浑水。”
顾明玉大义凛然,道:“素期,你不必再说了,我答应王爷照顾好你,就绝不会失言,哪怕为了让王爷安心,你也不该拒绝我的好意。”显然,这话的意思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
面具适时劝说:“沈姑娘,说句难听些的,你现在的状况难以自保,为了王爷专心做事,你也应该让顾姑娘留下来。”
顾明玉瞪了面具一眼,但又无话反驳。他话粗理不粗,沈素期现下着实无法自保。
沈素期微怔,眼睑微垂,掩去眸中神色,喃喃着:“是了,我现在不如从前了。”定了定神,“那便麻烦明玉了。”
顾明玉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但仍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素素,我们不能给王爷添麻烦,你也要相信他,若连这件事情都处理不好,也无法胜任皇帝之位。”
沈素期抿唇不语。
面具看了顾明玉一眼,便离开了房间。刚出门便见暗卫从自己身边走过,半响,察觉四下无人,才跟了上去。
池靖卿搜寻朱豪走私证据之时,赵子威也在继续寻找化龙草,并与他相同,亦碰上了难题。
雪山之巅,一伙装备齐全的铁衣卫隐匿在巨大的冰缝之中,为首的那人嘴巴吐着白气,眉毛上挂着白霜,透过冰缝朝山洞方向看去。
他身后一铁衣卫亦留意着洞口的动静,且提议着:“副统领,你看那洞口隐蔽又陡峭,化龙草肯定在里面,赵子威他们正准备进去,我们是不是要抢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