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靖远脸色冷了八度,声音亦寒了下来:“哦?不可联姻?自古以来联姻乃损失最小的办法,现下大越正是用人、用粮之际,除此之外,还有何法子来让漠北察觉到朕的诚意。”
话音一顿,更加咄咄逼人:“还是说你们有更好的法子?”显而易见,他并不希望听见其他不同的声音。
礼部尚书迟疑半响,这个时候再说下去必然会激怒皇上,但不说下去,遭殃的很有可能是自家闺女,且如今皇上用人之际,即便他失言,应也不会遭到严重的处罚。
略微一想,不由放下心来:“皇上,漠北地处草原,粮食一直是他们的心头大患,眼下到了秋季,正是丰收之时,百姓即将缴纳粮税,我们分出一部分粮食拿去漠北,便是最大的诚意,何须联姻?”
说着唇抿成了一条线,不敢去看池靖远现下是何表情,低头续而道:“相信漠北王得到了粮食,会比得到一美姬更加可体会到皇上您的诚意。”
汗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在安静的可怕的御书房中,这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池靖远目光如刀子,仿佛要将他看穿了般,气势逼人:“礼部尚书怎知漠北王得了粮食会更为满意,漠北王的心思何时这么好猜了。”
这话便有了猜疑之意,礼部尚书一时无话可应,虽说他家中有合适的女子,但京城世家不止他一家,他何故与皇上闹得太僵。
他不再反驳,书房中也没了反对声音,池靖远面色稍缓:“即要选一女子下嫁漠北,且要表达诚意,郡主定然不可,唯有公主才成。”
礼部尚书松了一口气,既然要从公主中选,自己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提议道:“回皇上,公主下嫁漠北,的确可表达大越的诚意,只是下嫁的公主,皇上可有了人选?”
先帝的几位公主仍养在后宫之中,池靖远登基以来事情不断,无暇顾及,所幸现下才不至于连个可联姻的公主都无。
祁国公适时开口:“皇上,老臣记得,平华公主过了秋便满了十五,平和公主已是碧玉之年,两位公主皆是最适合的人选。”
御史大夫附和道:“是啊,二位公主正值妙龄,乃是联姻的不二人选。”
池靖远未理会二人的话,仍自顾自的道:“下嫁漠北的确要公主才可显得出诚意,但平华与平和皆是先帝的女儿,先帝临终前下了遗嘱,不可将公主下嫁到别国,且下嫁漠北也并不合乎常理,是故朕有意在大臣家眷中选一女子远嫁。”
礼部尚书刚落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但这时候若再开口,反而引起皇上的注意了。
他有心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却怕什么来什么。
池靖远续而道:“据朕所知,温爱卿府中嫡女温雅慧正值妙龄,才华出众,绝世容貌,且未婚嫁,朕有意将其封为公主,前往漠北和亲,不知温大人意下如何?”
除礼部尚书外,其余大臣皆松了口气,好在皇上没有打自己女儿的主意。
礼部尚书一愣,即在预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开口道:“皇上,适合和亲的女子不止臣女一人,且臣女先前被皇上指给了池靖卿,若现下再被指去漠北和亲,被漠北王知道,难免使漠北王多心,依臣之见,还是从其他世家中挑人选更为合适,也请皇上三思。”
谁愿意让自己女儿去和亲?远嫁他国,多半下场悲惨,且一旦嫁了过去,这一辈子都再见不到面,等同于失去一个女儿。
礼部尚书不愿,于情于理皆可理解。
池靖远满是理解之意,却叹息一声:“温爱卿,正因朕先前将令爱指给了池靖卿,如今池靖卿谋反,令爱虽无法嫁他,但难免受到牵连,据朕所知,先前与令爱交好的女眷皆因此与令爱疏远了关系,男子也无人再有迎娶之意。
如此一来,令爱留在京城,对她来讲也毫无利处,为何不趁此机会换一个生活环境,迎来新的人生。朕也是为了令爱着想,相信温爱卿断不会反对朕的提议。温爱卿,你觉得呢?”
显然,不留一点反驳的余地,完全的强迫。
礼部尚书咬咬牙,温雅慧被贵族圈子中的人疏远,此乃事实,只是这点并不足以成为她需联姻的理由。
面对皇上的咄咄逼人,若是其他事情,他也便妥协了,但此事关系到他的掌上明珠,半点不可马虎,或许他再坚持坚持,事情便会出现转机。
思及此,抱着侥幸的心理,道:“皇上,臣女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且言谈举止皆带着小家子气,根本上不了台面,去了漠北恐怕要丢了大越的人,若伺候不好漠北王,反而失了礼数,到时候漠北王万一迁怒那就得不偿失了,臣恳请皇上以大局为重,重新选择联姻之人。”
他极力反对,池靖远面色微沉,鹰眸恢复了寒意,沉了声音:“莫非温爱卿不愿为了大局着想,不愿让令爱为了大越联姻?不愿为了大越百姓做出贡献?”
适才已然尝试过,软得不行,便只能来硬的。
礼部尚书背不起不忠不义之名,一时没了适才反驳的那股劲头,支支吾吾着:“皇上,臣并非此意,只是、只是……”
他越无话反驳,越迎合了池靖远之意,后者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目光一转,看向段喃:“段爱卿觉得朕将温小姐送去和亲,可有做错?”
礼部尚书忙看向段喃,如今这个情形,他的一句话比自己十句百句都管用,不过自己目光专注且灼热,段喃却好似未察觉到似的,打着官腔道:“回皇上,臣以为既要从大臣家中挑选,着实没有比温姑娘更适合的了。”
顿了顿,“只是温小姐的身份送去漠北,难免会叫人觉得皇上您有敷衍之意,若可将温小姐封为公主,便再好不过。”
礼部尚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响说不出话来,他竟如此直截了当的赞同了?连一点为自己说话的打算都没有便赞同了?
池靖远眼底掠过一抹欣慰,脸色缓和下来,且面带赞赏:“段爱卿不愧为朕的左膀右臂,此言甚有道理,这才是真正的为了大局考虑。”
最后半句话似刻意说给某人听,连声音都放缓了几分。
礼部尚书再反驳也没用,只得先吃下这一闷亏。心里不但记下了段喃不仅没有反驳,且还赞同了皇上,更对皇上感到了心寒。
出了皇宫,一路步行到家,一路上所听的皆离不开池靖卿三个字,看来百姓看好的人也并非皇上。
回了府中,还未坐定,温雅慧便独自一人急匆匆的找了过来,面带急切,问道:“爹爹,皇上说了如何处置我与二王爷的婚事了吗,我还需要嫁给他吗?”
自打得知池靖卿造反,她便隐隐觉得此事必然无法善了,他爹爹是朝中命臣,尽心尽力为皇上做事,这种时候皇上肯定不会再让她嫁给池靖卿,为此她高兴了几日。
礼部尚书心中有愧,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她,躲开视线:“皇上不会再让你嫁给二王爷了。”语气略带颓然,不会嫁给池靖卿,却也一辈子无法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了。
温雅慧心中狂喜,原地转了一圈,眼中闪烁着光彩:“太好了,总算不需要嫁给二王爷了。”
她的心上人原本便不是池靖卿,不过她的心上人希望她嫁给池靖卿,为了心上人的大业,她愿意牺牲自己罢了,现下无需牺牲,她是不是就可以常伴在心上人左右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说起话来,尾声仍带了颤抖:“爹爹,近来皇上忧心国事,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他需要有人照顾他,你可不可以向皇上提一提,我想、我想……入宫伺候皇上。”
说到最后,羞涩的低下头颅,双颊微红,藏不住心中欢喜。
她心仪皇上,早不是什么秘密了,礼部尚书看得心中直酸。这么多年了,她仍想留在皇上身边,心意从未变过,若是从前,自己大可以将她送入皇宫,一世荣华,安享余生。
只是现下有了联姻一事,他不仅无法为她实现此愿望,甚至连面对她都觉得有愧,又如何将联姻之事告知她。
温雅慧见他一时未回应自己,忽地想到自己表现得太过积极,少了女孩子的矜持,也失了平日的温婉,不由收敛了一些,眼巴巴看着礼部尚书:“爹,女儿不求封妃晋位,只想陪在皇上身边,还请爹爹得了空,向皇上提上一提。”
抿了抿唇,一福身:“女儿先退下了,爹爹你可要记得。”那模样,羞涩且带着欣喜。
礼部尚书张了张口,仍未忍心开口唤住她。联姻对一个女子来说太过残忍,更何况这女子是被心上人推向别人。
他重叹一声,他的女儿的命怎么这么苦,竟摊上了这种事。
温雅慧一连几日皆未收到消息,礼部尚书也从来没有向她透露过什么,不由心急,莫非他没有告诉皇上,还是皇上忙于朝政,还没有空出时间理会?再怎么难以接受,也不过是遭到了皇上的拒绝。
只是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