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一副早便知道的样子,问道:“那你可知道二王爷当晚在干什么吗?”语气好像在说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当晚月黑风高,军队长途奔波,他们需要调整。但池靖卿的军队长久以来养精蓄锐,借着当晚夜色,不正适合……
顾将军蓦然醒悟:“你是说,二王爷当晚正准备偷袭?”
如此说来,若顾明玉没有跑到敌营去,他们当晚遭遇偷袭,必然损失惨重,而且这样一来,还未开战便落了下风,士气低落也是有的。
思及此,眉一皱:“两军交战,还未正式拉起战牌,怎能在我军刚到达阵地时便偷袭?二王爷此等做法实在有失风度,也不近人情。”
“风度?”李元摇头一笑,“什么风度,战场上那些手段顾将军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兵不厌诈,更何况,都说了是偷袭,还会提前知会一声?”
只会一声倒是不会,但任谁也不会想到池靖卿会选择那个时候偷袭。
顾将军抿了口酒,以此掩饰自己的哑口无言,咂咂嘴巴:“这酒一点烈性都无,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
这话衔接的突兀得很,李元晃了晃酒杯,不以为意:“我这次不是专程来喝酒的,下次你再拿好酒招待也不迟,”
随后叹了口气,“二王爷知道你为难,这才派我来,我人在你这了,和我说话还遮遮掩掩的?老顾,这可不是你的行事作风。”
顾将军神色一凝,一声老顾叫的他脑中尽是往事的影子。那时先帝在位,朝廷还没有这么多尔虞我诈,更别说什么结党营私了,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但现在……他摇头叹气:“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和年轻那会儿比不了,做事顾虑得多了,便止步不前了。二王爷让你来没错,但是老李啊,你若理解我,就莫要再劝了,我的兵跟着我,我不能带他们去送死。”
他手中握数万士兵的性命,迈出那一步太难了,若是这样,他宁愿停滞不前。
李元嗤之以鼻:“老顾,你错的太彻底了,你口口声声拿你手里的兵做挡箭牌,你有没有真正了解过你的兵是什么想法?
当他们的家人因皇上的决定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们还愿意为皇上办事吗?他们尊敬你,信任你才跟随着你,若非如此,他们还会留在军队中吗?这些你考虑过吗?”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顿时,顾将军表情一凝。
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士兵是何想法,甚至没有与士兵交谈过,一直以为他们跟在自己身边,必定为了保家卫国,且近日担心顾明玉的安危,更无暇顾及士兵们是个何想法。
李元太了解他了,了解到看一眼他的反应便知他在想些什么,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从桌后走出来:“去问问士兵们都是什么想法吧,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顿了顿,“军队数十万人,这担子不轻,慎重些也好。”
虽说他来此处的目的是说服顾将军,但法不外乎人情。
顾将军好像忽然苍老了许多,缓缓站起身来,与他一同朝外走去。刚到门口,李元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他挺直了背脊,掀开帘子的刹那,又恢复那个久经沙场运筹帷幄的顾将军。
士兵们忽然被急招到了吃饭的空地上,不由猜测是何要事。
等顾将军走近,却又安静下来,无一人上前询问。李元走近几步便停下了脚步:“顾将军过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也听听士兵们都是个什么意思。”
他再往前走也不合适了。
顾将军点头算做回应,阔步上前,环视一眼列队整齐得士兵们。思绪复杂,脸上却未表现出丝毫,仍是平日里那幅平易近人的样子。
朝下摆了摆手,道:“怎么一个个如临大敌似的,都坐,都坐,今儿个把你们都叫来,也就是找你们商量个事。”边说着,自己率先做了下来。
顾将军似乎有要紧的事,他们该不该坐?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也没拿定主意,再看向顾将军,一看他随性自然的样子,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这才放心坐了下来。
一稍微年长的士兵问道:“顾将军,听闻今日二王爷的人来找您了。”这事儿本也未刻意隐瞒,军中人大多知道。
这话问得含蓄,顾将军应对如流:“是啊,二王爷仍未放弃以言和来避免这场战争,你们说二王爷对百姓的态度,是真是假,他当真为了百姓才要避免开战吗?”
话也未经过斟酌,如同自然而然地与众士兵讨论趣事儿似的。
他这一放松,士兵们就更放松了,当即便有一面色白皙的新兵开了口:“将军,既然您这样问,小的们便真的多嘴了?”那样子分明有话要说。
顾将军看了一眼,眼中透着让人安心的神情:“自己人还忸怩什么,畅所欲言!”
他都这样发话了,士兵更无顾忌。
适才开口的新兵听罢立刻开口,道:“顾将军,小的老家是茯苓的,方今茯苓归二王爷统治。茯苓人靠山吃山,都挺富有的,但自从皇上下了什么增税令,又有事没事的让城主上交贡银。
城主本是不愿的,但扛不住皇上威胁,没办法,只能从百姓手中拿钱,搞得百姓从富有变成了贫民,这就够让人闹心了,还下令又让城主上交两千名男丁参军,你说这不是……”
说到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收住了话,看了眼顾将军,神色有些不自然,挠了挠脑袋:“顾将军,小的没那个意思,就是皇上……”还未解释完便见顾将军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才放心了些。
于是续而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谁愿意自己人打自己人,再说自打茯苓城被二王爷收服,也不用纳税了,男丁也不担心被抓走了,百姓都高兴着呢,对二王爷心怀感激。
依我看,二王爷为百姓做了实事,比皇上还强,这份心思可是真真的。”说到最后,一脸坚定,好像要从平阳飞到平阳似的。
顾将军眼中掠过异色,看着他问道:“既然你敬佩二王爷,二王爷的军队也正在招兵买马,你怎的没去二王爷的军队?”
新兵一脸敬佩被愁绪所取代,叹了口气:“还不是皇上强行将我们抓来了,”话锋一转,“不过遇见了将军你这样好的将军,乃是小的的福分!”
顾将军未接话,新兵身边的士兵见他未责备新兵,也敞开了心扉,道:“将军,实不相瞒,小的家是江苏的,若不是二王爷劳神伤财的,江苏那场水涝可害了老多人了。
二王爷不仅给我们粮食,还给我们种子,让我们在没了希望的情况下也能种上地,我们都心怀感激呢”
“二王爷虽收服了几座城池,却没损失一兵一卒,单凭这一点就让人佩服!”
“二王爷为了百姓操劳,皇上一下子就派下二十万大军,二王爷有多少万人,这不是欺负人吗。”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为了维护自己的皇位也有情可原,皇命不可违,顾将军身负重任,着实辛苦啊。”
士兵大部分为了二王爷说话,只有一少部分保持中立,不过也顾及了顾将军的颜面,尽管顾及了,却也连一个为池靖卿说话的人也无。
顾将军不动声色的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李元,那眼神好像看一个年长的先生,心中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再看向众士兵的表情。
原来他的兵并非自愿效忠皇上,他竟一直不知,若战火烧了起来,这些士兵的刀尖可都对着自己的同胞,保不准战火会烧到他们的家乡,届时士兵们面对被自己所连累的家人,当如何自处。
现下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应当还不晚。
思及此,打断了士兵们的声音,沉吟道:“倘若我要投降,你们有何想法吗?”这话用了极大的勇气,话一出口,顾将军才发现,自己第一感到的并不是愧疚与自责,竟是轻松,是那种肩上重任卸了下来的轻松。
顿时,鸦雀无声。
士兵们惊愕不已,一个个瞪着眼睛,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第一个开口之人出现了。
“将军,您考虑好了,当真要投降?”
“将军,二王爷的人和您说什么了,您不用考虑我们,顾家世代效忠皇帝,您若投降了,顾家岂不是……”
从适才那松了一口气的反应来看,他内心深处赞同投降,想摆脱现状,但士兵的话又提醒了他,若他投降了,他的家人要怎么办,顾家那一大家子人都要靠他。
这么一想,不仅又犹豫起来,他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恰逢此时,李元走了过来,道:“顾将军若顾及京城中的家人,那大可放心,二王爷早在派我来之前,便将你的家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绝不会被池靖远找到。且二王爷接下来转战北方,池靖远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再害人。”
众士兵朝他看去,有些老兵认出了他,不由有些惊愕,不知谁问道:“李先生,您当真投靠二王爷了,二王爷他待你如何?”
李元不拘小节回以一笑,回应之时,也不忘拉拢:“二王爷待我自然极好,时常一同饮酒,具体有多好,等你们见了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