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二王爷没有将事情做绝,请来了李元去谈判,而不是自己去,为她父亲保留了颜面,也留有了余地。
至少李元在二王爷军中,他父亲可以放心些,对二王爷也会多些好感。
李元眼中闪过惊愕,她现下不仅出落得大方,且还明事理,在这种情况下也未失了分寸。他心中多少欣慰,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啊,明玉现在懂得体谅人了,顾将军养了个好女儿啊。”
顾明玉一怔,未想到他先提起来的并非她父亲的事,莫名地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由失笑:“李叔叔若见到家父,替明玉说一声,我在二王爷这里什么都好着呢,叫他放心,还有,”眼睑微垂,“我任性的行为让他担心了,我感到很抱歉。”
若她没有不顾一切地跑来见沈素期,主动权完全在她父亲手中,现下全然反了过来。
李元上前一步,抬手准备拍拍她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你是个姑娘家。”他若拍下去了,多少有些太过亲昵了。
顾明玉是个姑娘家,有些任性可以理解。他脑中回想起昨晚喝酒时池靖卿的话,不由感叹:“明玉,或许现在有人因为你跑了过来而苦恼,但不久的将来,他们必会感激你在几天前选择了这里。”
这话算不上高深莫测,更没有什么难以理解,顾明玉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她的任性,咯咯直笑:“若真像李叔叔所言这样就好了,就算被人责怪,明玉此行若可以为百姓带来些太平,也不觉委屈了。”
她自然被安慰到了,然,顾将军现下还不觉她任性的行为多么正确。
平阳,军营。
顾将军收到消息,李元去了淮阳,眉头皱得可以夹死只苍蝇,他自己都觉头顶无数只苍蝇嗡嗡嗡地叫。
戚荣仔细一看信笺写好的时间,不由跟着皱眉:“一个时辰之后到达平阳,时间也太仓促了,我们根本来不及准备。”
顾将军瞥了一眼信笺,叹息一声:“李元和我是老相识了,倒也无需准备什么,让我想不到的是我与他再次见面,竟会以这种方式,彼此所在的位置竟是对立的。”
戚荣未猜中他的心思,一时想不到话语来安慰,半响,才憋出了一句:“将军,您只当这是你们许久未见后叙旧罢,如此还可轻松些。”
话音落,顾将军久久未回应他,不由摸了摸鼻子。
李元代表二王爷一方前来谈判的消息在军中传开,将士们虽没有去找顾将军询问,却一个个在背地里猜测,相互探讨着。
一个时辰后,李元到达军营,顾将军早早便在外面等着,远远的见他走过来,久违的熟悉感袭上心头,一时间将谈判一事放了下去,几大步迎了上去。
但见李元比上次分别的样子苍老了许多,不过三十出头,双鬓竟有了白发,顾将军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压下异样,笑道:“我现下应当怎么称呼你?原以为你闲养着,不过这模样可不像。”
李元丝毫未介意自己现在是何模样,笑声爽朗:“人哪有不老的,”仔细看了他一眼,“但说起来顾大将军一穿上戎装,倒和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
两人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许久未见,却也半点陌生感都无。
顾将军大笑着将人带进了主帐,早在一个时辰前知道李元要来便着手准备着酒菜,现下二人一进军帐,算不上丰盛的酒菜已准备妥当。
二人的坐席相对着,顾将军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道:“军中粮饷有限,粗茶淡饭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没有半点窘迫之意,行军打仗,向来食可果腹便足够。
李元没去端酒杯,目光一扫,桌上也只有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壶,拿在手里没有酒坛子爽快,只得拿起酒杯:“我只要有这个就够了,哈哈。”
“早知道就该带你去外面草地上喝去,”顾将军笑了笑,端起酒杯遥遥敬了一杯道,“下次有机会定要与你好好喝酒叙旧。”
若找机会,现在不就可以了,何苦再等机会,若他们谈不拢,再见便是敌人,哪里还有下次机会。
李元心中会意,默契地答应下来,咂了一口酒:“这酒菜便极好了,顾将军可知道现在有多少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何况鱼肉了。”低着眉眼看着手中酒杯。
因着池靖远的错误命令,民不聊生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食不果腹更有是的。
他将气氛拉了下来,顾将军放下酒杯,脸上笑意稍减:“皇上终究是皇上,只要他一天在皇位上,下面的人便要听从他的命令,否则不仅违反命令的人会受到惩罚,连他的亲属也会受牵连,此事难办啊!”
纵然没有直接将那人说成自己,意思也达到了。
李元虽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却不以为然:“纵然一个决定可能牵连到家人,但拯救的却是天下苍生,况且顾将军怎知一定就会害了你的家人呢。”
言下之意,即便投靠了二王爷,也不会影响到他家人的安危。
顾将军却未听进去半句,自顾自地咽了一口酒:“老李,你许久不在官场,不知现在朝廷局势多么复杂,我一个人也便罢了,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还不等李元回话,又问道:“明玉她……这孩子孤身跑到了你们阵营,似乎去见一个朋友,她的朋友身体如何了?”他问得一本正经,却被毫不留情拆穿。
李元了然道:“你的性子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放心吧,明玉在二王爷那好好的,不仅没瘦,跟着沈丫头日补夜补,还说比前几日胖了些呢。”心中惦记着她让自己带的话。
见他只顾着点头,双鬓也有了白霜,不由感叹一声岁月不然人,又道:“明玉还让我给你带句话,你听不听?”到底熟人间的对话,连措辞也无需顾虑太多。
顾将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摆了摆手:“她都跑到敌营去了还惦记着我作甚,不听不听。”
“你快别装了,”李元一眼便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明玉说了她在那边很好,让你放心,还她不懂事,还让你原谅她,想和你道歉。”
顾将军最听不得煽情得话,忙摆了摆手:“她有这份心思?就算真有也晚了,我现在正因为她的任性的行为左右为难着呢,这可不是道歉就可以一笔勾销。”
绕来绕去,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李元正了正神色,也不再以他们来做比喻,直截了当的道:“顾将军,我今日为了什么来,你比我更清楚,既然来了,我们便谈谈应谈的事情。”语气也比先前正经了许多。
顾将军心中叹息一声,该来的总会来,这个话题他们也避不开。索性一次性谈清楚。
思及此,道:“二王爷让你来,无非想借着你与我有多年交情,好说话这一点。正因为我们是旧相识,你更应知道我的为难之处。”
略微思索,续而道:“从前大越并非没有过昏君,但顾家从来都站在皇家的一方,百年来从未变过,这是顾家最起码的忠诚。”更是支撑着他一路走到这里的精神支柱。当然,后半句话便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李元毫不犹豫且不顾旧情地反驳了回去:“顾家对昏君的忠诚让人望而止步,难道顾家军每一位士兵家中的亲人都吃不饱饭了,顾家仍要坚持着自己的忠诚吗。”
士兵们的家眷会如何,这个问题顾将军似乎还从未想过,或者说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记得顾为曾对他说过,自己无牵无挂,在军中怎么都无所谓,但顾家军的其他人呢?也都无牵无挂吗?
顾将军差点被他这些话带进去,好在反应的及时,道:“战士应当保家卫国,难道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之时还要考虑家人吃没吃饭吗。”不得不说,这话说的有些牵强。
牵强到李元还未反驳便先笑了出来,只是笑中带着凉意:“保家卫国,顾将军,我一时有些愚钝,还请你解释解释保家卫国是何意,是不是将刀口对准自己的同胞甚至亲人。”
不给顾将军喘息的机会,又将话展开了来说:“顾将军或许想反驳你们并没有将刀口对准自己人,但你们帮池靖远做事,也等同于此了。”
虽不杀人,却递了刀,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将军被他说得一时语塞,潜意识中并不认为他的话有错,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自己的做法更没有错,半点都没有。
确认了想法,适才的动容不知所踪,面无表情的反驳:“这件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倘若这次带兵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不认识的人,二王爷会怎么办,也会派人来谈判吗,不见得吧。”
不过是他的女儿跑了过去,害他失了主动权罢了,若换了其他人,池靖卿有几分把握,一分?两分?
李元看了他半响,越看越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也不再犹豫,道:“顾将军,你到了平阳的第一晚在干什么,睡觉还是商谈军事?”
顾将军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下意识应道:“第一晚自然要士兵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了。”且平阳还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便更放心的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