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显然未有什么耐心,脸上不屑神情更甚,冷哼道:“你们这些百姓尽会装穷,现下才四月,去年秋收的粮食还不是你们自家收了的,朝廷只拿了四分之一的税罢了。
现下正是你们报答朝廷,报答皇上的良机。倘若谁家粮食银子都拿不出,便去服役,皇上念在你们报效国家的份上,定会抚慰你们的家人。”
如此,也算得上恩威并施。
百姓反抗之声顿时小了许多。
朝唐殿。
池靖远面色难得和善,下面百官也好过许多。
段喃站在文官前面,与御史大夫并肩同立,举着朝笏鞠了一躬,道:“启禀皇上,增加徭役赋税的命令已下发到各个城镇,昨日单单凉城,便收上来粮草千石,白银百万两。”
池靖远冷硬的唇角勾起弧度,沉声道:“徭役征了多少人了。”
兵部侍郎看了段喃一眼,收回视线,道:“回皇上,征兵不如赋税进行得顺利,百姓听闻战火将起,许多有意参军之人也打了退堂鼓。”声音越发的低了。
池靖远眉头一皱,略有不耐:“朕问的是征了多少人了,你只管告诉朕便可。”
池靖卿未回京,许是扯旗造反,这几日龙颜不悦,下面的臣子无人敢怠慢。
兵部侍郎乃是皇上的人,现下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忙应道:“回皇上,凉城现有一千七百人参军,其他各城镇共有三千余人参军。
池靖远面色一沉,眸子阴冷:“大越泱泱大国,怎的才这点服役的人?是朕的奖赏不够,还是大越子民皆无保家卫国之心?”
子民若无保家卫国之心,留着也是无用。
兵部侍郎揣测着皇上的心意,半响,道:“皇上一心为国为民,恩威并施,百姓若不回报皇上一二,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话音一顿,眼珠转了转,续而道:“但百姓若非自愿参军,强行倒也非不可,只是百姓难免对皇上有些怨言,皇上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眼下战火将近,参军十有八九是要上战场的,打了胜仗是好,一旦战败,或死伤或成了俘虏,一家子算是完了。
且先前百姓便对池靖远的做法颇有微词,如今征兵难,也在情理之中。
池靖远沉吟不语,段喃道:“启禀皇上,抚平县等几个偏远些的县城,难以拿出粮税的,臣便叫拿不出粮税的户中出一名男子参军,并补助一些碎银。
如此虽花费了一些银钱,但也更显皇上您体恤百姓,待民如子。”清冷的声音响在大殿,半响,无一人反驳。
池靖远面色稍有缓和,沉吟道:“如此甚好,”话锋一转,“郑爱卿,朕派人阻止摇曳,也皆是为了大越,若百姓无自觉,便无需再征求他们的意见。”
古有纣王劳民伤财建造露台,只为美人。现下池靖远强制百姓从军,乃是为了大越社稷,细算起来也乃一明君。
兵部侍郎微怔,皇上这是何意?先前凉城便已传开了年满十八岁必须从军的传言,怎的皇上今日才下了这样的命令?
思及此,不由看了段喃一眼,后者神色自若,未有一丝心虚或慌乱。反而叫他觉得自己多心。
皇上当着百官的面下了懿旨,参加徭役的军官将士更加大张旗鼓,且有恃无恐。
凉城大街上除了来往的士兵,难以见到青年男子。
忽地见了一名男子从医馆出来,一窝蜂的围了上去。男子忙低着头,朝拐角处跑去。
“站住!否则打断你的腿!”
青年男子一听,苦着一张脸,忙停住了脚步,转回身,哈着腰,道:“草民见过各位官爷。”这话说的不情不愿,语气自然也好听不到哪里去了。
为首的士兵上下扫了他一眼,面色不善,厉声问道:“你今年多大?”
青年男子犹豫半响,一咬牙:“官爷,草民今年十七岁,还不能参军。”
官兵在街上抓人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凡年满十八岁的,一个不留,皆要被带走。
军官面露冷笑,冷哼一声:“未满十八周岁?你叫什么名字,本官去府尹那里查证。若有半句谎言,不光是你要参军,你的家人也会被连累。”轻蔑的目光上下扫着。
青年男子面色一白,而额上冒出冷汗,直哈着腰,忙道:“官爷,官爷,草民今年年有……二十……”
此话一出,周围妇女老人皆投去怜悯同情的目光。
军官再次冷哼,想要看穿了他似的,冷笑着道:“你适才说谎蒙骗本官,一会儿说十七,一会儿又二十。本官看你狡猾的很,若不参军历练历练,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将人带走。”手一挥,身后几名士兵上前,架着男子的肩膀。
后者抱着药袋,挣脱开士兵,忙跪在地上,小身板发抖:“官爷,草民家有还有一双目失明的母亲,卧病在床,等着草民拿药回去救命,还请官爷放过草民,还请官爷看在草民一片孝心,就当今日没有见过草民……”
周围百姓指指点点,声音愈发的大,这几日官府做的实在过分,百姓皆有怨言,如今眼看官兵强行挟持男子参军,同理心一起,言语颇有微词。
然,当得了这份差事的,哪个是心善的。
军官冷眼瞧着,道:“你家中有生病的母亲?”
语气不善,青年男子一时未察觉出话中的凉薄之意,当即应道:“是,草民家中有一母亲卧病在床,草民需尽孝。”后半句话提高了声音,许是希望围观群众可帮上一帮。
军官不以为意,目光环视众人,道:“你家中有母亲需要照顾,服役的那些人有几个家中不需要他们的?还不是照样被操练着。
多说无用,你参军,朝廷还会给你娘点银子,届时你打仗回来拿了赏钱,娶个婆娘一同照顾你娘,岂不好事一桩。”
青年男子面色微怔,边摇头边道:“不,官爷,草民不能参军,草民……”
军官不耐地打了个手势,转身朝人群走去。人群自主让出了一条路,好像躲避瘟疫似的,离得远远的。
百姓见人走远,议论声更大。甚至有人壮着胆子骂起了皇上。
沈素期二人离开琼玉城,沿途经过凉城,在一客栈落脚,刚一进门,便被街上适才的躁动吸引了眼球。
青年男子最终没挣扎过士兵,被强行带走。沈素期看在眼中,面色轻嘲,低声讥讽道:“就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上头若无命令,下面的人岂敢如此猖狂。
赵子收回视线,未去接这话,只道:“先进去吧。”
二人进了客栈,就连那前台的小二皆换成了中年人。
他见了赵子威年纪轻轻,且容貌阴柔,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外地来的吧?适才那阵势你也看见了,青年男子一个都逃不过。公子还是尽早离开此处为妙啊。”
话音落,门外一队官兵走过。
赵子威拿了银两放在柜子上,道:“多谢掌柜的提醒,两间上等房。”这些官兵不足为患,大不了跑路了便是。
掌柜的见他不甚在意,也便不再多言,将人带进房间,便退了出去。
沈素期为自己倒了杯水,捧着杯子,道:“先前三国战事,大越袖手旁观,现下也未有战事,池靖远这般大动干戈,乍一看是未雨绸缪,但我怎么想着,也总觉不至于如此。”
说罢,饮了一大口水。
赵子威环视四周,房间布置得当,物品齐全,且窗外便是街道,很是方便。
打量了好些,他才在桌边坐下,略微思索,道:“你的话不无道理,池靖远这样做,多半是因为池靖卿。”
沈素期微怔,抬眸看着他,脱口而出:“你有他的消息了?”尽管未表现何,但语气中的急切仍暴露了她的心声。
赵子威料到她会如此,如今也不是计较儿女情长之时,应道:“池靖卿乃是二王爷,打探到他的消息并不难。
前些时日他奉命前往前线,却违反皇命,并未回京。想来池靖远起了疑心,再加上安国、明召大获全胜,他便借故招兵买马。”语气浅带一丝不屑。
沈素期心念一转,接着他的话道:“明着是为了大越社稷,其不过是为了稳固他的皇位罢了。”杏眸闪过一抹恨意。
赵子威点了点头,见她拿出天龙经,眼睑一低,掩去星眸中的神色,沉吟道:“方今之计,尽快寻到池靖卿才是。”
沈素期一手轻抚着天龙经的封面,应了一声,问道:“查到了他在哪里了吗?”纵然语气平缓,抚动天龙经的手指微微发抖。
赵子威心下叹息,道:“据闻抚平县有人起义,还是一已故王爷的下属。虽未在抚平县见着池靖卿身影,但应错不了。先休息一日,后日去抚平县碰碰运气。”
沈素期张了张口,本想改为明日,但近两****着实身体不适,若在池靖卿面前毒发……她宁愿晚两日。
是夜。
星子成河,月牙弯弯。
池靖卿负手站在凉亭中,望着一轮凉月,清冷的月光倒映在他眸中,渲染了几分凄凉。
他眉头微皱,沉声道:“留意近日往来的百姓。”
四周静悄悄的,这话仿佛说与自己听。然,翌日清晨,城门口便多了几处暗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