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松哥把我送上家,看见厅里的陈渭有些诧异,可能想着,怎么老马家又多出一口子来了,倒是外婆看见他领着我回来,赶紧招呼着,大松哥先恭敬地喊了一声海阿婆,然后摆着手叫外婆别忙着招呼他,先看看我哪里不对。
我外婆虽然在村里不太走动,但属于老一辈里面少见的能识点文断些字的人,所以,大家伙对她的敬重不少于外公,加上她传奇似的来历,当年被外公带回村里时,说她是山外头大户人家的落难小姐,当时山里人的纯朴和对山外体面人家发自内心的敬慕让村上村下老老少少心里头都有个心照不宣的默契,都当她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的贵客一般,这种默契历经几代,在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心里,也自然而然的对外婆有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小时候总觉的她跟村里其他老人不太一样,但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是穿着讲究一些?是举止得体一些?是说话的语调要轻缓一些?象是,又象不是。
长大后又觉的她和所有的乡下老太太一般无二,我初中起就在镇上的中学住宿,每次回家她都是琐碎的问东问西,只顾忙着给我置办这个吃的,那个带的,碎碎念的劲头让我狠不得赶紧奔回学校。
再大一点去省城读大学了,世界大了,眼界宽了,更加没有关注她。
现在呆痴呆痴地看着眼前这个梳着整齐发髻佝偻着背的老太太,觉的在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模样下,我似乎从来没认真打量过她,她竟然有一张布满皱纹却清瘦秀气的脸,即使是此时她的老态龙钟也掩饰不住年轻时的那份文韵,但此时那双眼睛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犀利盯着我,我不由得心里一抖,突然想到村里人对她的这种敬畏可能不仅仅源于她与众不同的身世和认得几个字,更重要的是来自于她瘦小躯体内隐约神秘的力量,当然,这种神秘跟麻七媳妇装装神驱驱鬼的神婆性质又有所不同,总之,很难言喻她此时在我心中的混乱感觉。
外婆问大松哥怎么回事,他把他媳妇儿转述的情况大致说了下,然后说听大松嫂说的离奇,怕我有什么闪失,赶紧出门找我,就发现我踉踉跄跄打他门口过,神色也不太对,就护着我过来了。
外婆看了看我,说没事儿,可能就是昨晚没睡好又起早在井口那受凉了,有点没精神,一会儿吃点药睡去,大松哥虽然满心狐疑,但也只好交待了几句先走了。
看着他下坡的身影,淡定的外婆一下变了脸色,把我扶到靠椅上坐下,从发髻上取下银瓒子出其不意地扎向我的印堂……
靠,这是干嘛,我条件反射的一避,这一避的动作辐度大大超出了我自已的能力范围,腰竟然柔韧到不可思议,我听到一个声音喝道:“放肆!”,短短的两个字却携着某种无法言语的威严,声音却又无比熟悉。
这声断喝,使外婆反射性的停止了刺我的动作,一脸煞白,退后了几步,象是受到了惊吓,愕然的望向我,万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蹦了出来:“你怎么跟外婆说话的呢?”
他在说我吗?我什么时候说话了?我茫然地望向他,再看看脸色如灰的的外婆和一米之外目瞪口呆的陈渭,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了我脑海,难道?难道那声“放肆”是从我说的?
我想解释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很久很久没看见太阳了,这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惊慌起来,这是怎么了?我在说什么啊?可惊慌失措的呼叫却不由自主地成了一声悦耳的低笑,眼神轻轻望向陈渭:“不用紧张,我只是待上片刻而已,这屋子布的天阳地煞也不是我现在能抗衡的,稽起,不知你还能认识我否?”
陈渭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眼神里似有隐隐的恐惧,看样子,我精神分裂的形象已经在他心里铁证如山了,心头一阵恼怒却最终化成了一声幽幽的叹息,然后,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渐渐抽离,无声无息,我竟然有点不舍,冲动地立起身子冲着门外喊了一句:“别走……”
然后身子一软,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知道,那是万里。
外婆也回过神来,在旁边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抬眼望去,外婆看我的眼神似乎松了口气,然后拉起我的手掌瞅了半刻。
我看到外婆身后的陈渭,正失魂落魄地望向门外,却一动不动,直觉告诉我,他必定感应到了我刚才感应到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