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灯是马四海和桂秀的第七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孩子,因为,前面6个不知是哥哥或是姐姐都是胎死腹中,别的孩子都叫“呱呱落地”,唯有她,沉默着出生,沉默地闭着眼,就这样不知生死的沉默了足足七日,桂秀吩咐马四海,用红布蒙着灯盏,也足足点了七日,到第七天晚上,那孩子终于睁开了眼,却是眉眼弯弯一笑,于是,取名灯灯,第八天,马四海杀猪宰鸡大摆宴席,那天腊月初七,大雪纷飞,整个西坑象披上了一件厚重的丧衣……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十二座酒席估计用尽了马家所有的积蓄,不管是冲着马四海的名望还是那堆的碗尖尖的大肉,村前村后没有不来捧场的,老弱妇妇孺就在厅里,年壮的汉子就在院子的冰天雪地里,吃喝的一个热闹,比寻常人家娶媳妇儿还要隆重几分,人声鼎沸的道贺声和嘻闹声中,第八天的马灯灯在襁褓里已经知道眉开眼笑,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看了她一眼后,叹息了一声,放下手中还未沾嘴的酒盏,默默地离开了那场热闹,没人在意他的离开,只有抱着女儿的桂秀目送着老人孤独踉跄的背影,没有挽留,只是闪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言的歉意。
西坑本有个习俗,办酒只是生了儿子的人家办满月酒,从来没有人象马四海这样生了个女儿还大张其鼓显摆的,何况还没有满月,新生儿和裹着厚头巾的产妇就这样在寒意里露脸,几个好心的娘嫂劝着桂秀进里屋吹不得这腊月里的雪风,桂秀却是一笑:“这孩子,关的太久了,得见见这天日”
事后,人人都说马四海两中子这是中年得女,乐昏了头,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十里八村,十天半月的就有人生儿生女,这场热闹很快就被人淡忘了,马灯灯再次成为村里的焦点,却是在整整一年后。
又是一年腊月初七,马四海象怕别人忘了他有这么一个宝贝的闺女,在那天又是热闹非凡的办了一次周酒,村里人笑着说这四海这当爹的连闺女的生辰八字都记不清了,明明是前七天生的,却偏在那天办酒,只有那位提早离席的老人说,四海没记错日子,那女娃就是那天才出生的。老人家的年轻人暗地里笑这老头八成也是老糊涂了,搀着老人要去马四海家喝周酒,却被老人拒绝了,老人说,这女娃笑的邪门。家里人却道,灯灯儿笑的好看,那眼睛笑起来就象这初七的弯月。
老人苦笑着,默不作声。
周酒上,大家惊讶的发现,被桂秀当宝贝一样不离身的灯灯儿已经会不成调调的说话了,散席时,灯灯儿对喝的有些微醉的友亮甜甜一笑:“叔,弟弟”
乐的友亮摸着媳妇儿的大肚子哈哈大笑,友亮媳妇儿正怀着头胎,估计也就这几天要生了,乡里的媳妇儿不娇贵,大冷天里依旧跟着男人来喝周酒了,此时听灯灯儿说“弟弟”,也是笑的眉眼生花儿:“呀,婶给灯灯儿生个弟弟,跟灯灯儿玩哈”,都说孩子的嘴灵,这“弟弟”两字象是一个天大的吉兆,让这对盼子心切的年轻夫妻心里乐开了花,友亮抱起灯灯儿,对着她粉嫩的小脸就是一个响嘴儿,友亮媳妇儿也亲昵的亲了凑过去亲了一口,逗的灯灯儿格格笑着,好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只有桂秀站在屋檐的暗影里,看不清表情。
就在那回去的路上,有点醉酒的友亮走小路回家,不稳的醉步把媳妇儿挤下了鱼塘,虽然,冬天的鱼塘已经干的七七八八,可孕妇受了惊吓,到家就出血,等友亮娘把村里裹着小脚的接生婆接到家来时,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就象灯灯儿说的一样,是个弟弟,但,是个死弟弟。。。
每个人都认为这是个意外,一场悲伤后,除了几个长辈骂了几句友亮贪酒害事,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直到又一年的腊月初七,马四海照例儿又给闺女办了生日席,那时候,不流行过生日,满月酒、周岁酒过后,就应当是十岁酒,对于马四海又通知村里人初七中午来治席喝酒,村里的人都偷笑着,这马四海得了个赔钱的闺女却比皇帝得了个太子还得瑟。
酒席上,两岁的灯灯儿爬上了李阿婆的膝盖上,悄悄地说了一句:“丫丫姐”
边往嘴里塞着焖肉边家里长短的李阿婆这才发现孙女丫丫不见了,不过,村里的孩子都野的很,酒席上吃饱喝足了,三五成群的在哪撒欢很正常,象征性的站起来左右扫了眼,喊了几声:“丫丫。。。丫丫。。。你个死丫头,死哪去了?”
死丫头,真的死了……。
当几个半大的孩子大惊失色的跑到酒席上喊着救人时,灯灯儿躲进妈妈的怀里,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8岁的丫丫是掉进了大河里死的,一同玩耍的几个孩子说大家在一起玩橡皮筋,丫丫跳着跳着就一个人突然往前跑,几个孩子追过去,看着她到了大河边就往水里跳,等大人去救的时候,丫丫已经满脸紫青,没有气息,也不知道究竟是淹死的还是冻死的…..
丫丫娘生了四个孩子,三个女儿,最小的儿子,丫丫是排行第二的女儿,生没有家人带来多大的喜悦,死也没有让那四室同堂的大家庭有多悲切,丫丫娘抱着她哭嚎了几声:“打短命的,哪里不好玩,你这是鬼寻到了么?”,丫丫爹垂着头蹲在门槛边抽了几口土烟,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年头,孩子多,早些年粮荒,一边生一边死,人心都变的麻木了,日子稍好过些后,女孩还是不被人重视,不成年的孩子还不能治丧,没过两日,也就草草入土了。
正如丫丫娘哭嚎的一样,村里人说丫丫这是给鬼寻着了,但,渐渐的,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话,说灯灯儿,笑的邪门,她每次过岁,村里都死个孩子,上次是友亮家的,这次是丫丫…..
这闲言碎语越传越广,虽然,桂秀带灯灯儿出门的时候,她见人还是会眉眼儿弯弯,甜甜叫上一句“姨”或是“伯伯”,可再没有人抱起她来,捏下她可爱的小脸或是亲亲她夸一声:“灯灯儿越长越俊了”。
客气的会尴尬一笑:“乖”,不客气的会匆忙避开,象逃离瘟疫一般。
三岁的生日席,尽管马四海还是村里上下通知,可大家都以各种理由婉言拒绝,那年的腊月初七中午,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一桌的丰盛热气腾腾的饭菜却挡不住那屋外的阵阵寒意,灯灯儿缩在桂秀怀里:“娘,我怕”
那一天,来陈德文家走亲戚的五岁外孙国国偷了大人的火柴,一个人躲在柴房里玩火,烧死了…..
于是,有人肯定地说,马灯灯根本是个死胎,她每过一岁,都是拿村里的一个孩子的命在阎王爷那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