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两位皇子却不干了,说他们弄错了,方才陛下弥留之际,最后那个字不是“五”,而是“吾”,只是话没说完而已,他伸出的手,明明是指向自己,他要立的其实是自己才对。尤其是二皇子,说自己是长子,祈王方才唵气前,两眼一直望着自己……总之各有各的说辞,一时争吵不休。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大司马钱信大声道:“诸位,且听在下一言,方才陛下说得明白,若太子留有子嗣,他必将王位让之。”
有朝臣反驳,“不错,陛下是这般说过,可众所周知,太子并无子嗣在世。”
钱信则道:“非也,太子还有一子在世,如今已满两岁,此事五殿下可以作证。”
众人再次傻眼,钱皇后显然也没料到,一向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的钱信,居然会和她唱反调,众人皆望向姬恒,姬恒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道:“大司马所言千真万确。”
此时二皇子和四皇子空前的团结,均指责钱信和姬恒心怀不轨,虚构一个前太子遗孤出来,为的是夹持幼主,好让自己把持朝政。姬恒则反驳,祈王方才本就立了自己为太子,他若要把持朝政,何需多此一举?
原本钱信和姬恒已占上峰,可是当二皇子、四皇子要求他们将前太子遗孤领出来时,钱信和姬恒却束手无策,于是两位皇子更相信他们是故意捏造事实图谋不轨。
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乎,祈国自此便大乱,三位皇子各自为政,二皇子、四皇子甚至已自己称王,二皇子手头有兵马,似乎比四皇子硬气些,但五皇子姬恒因为拥立前太子遗孤,得到了钱家军的支持,目前看来,姬恒的胜算最大。
“我的天……这、这是又打起来了……”
娇花听得目瞪口呆,毕竟祈国和燕国的战事才消停了两年多,还以为好日子已开始,没想到情况比以前更糟糕,外敌虽没了,却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
钱翩翩心惊胆战,既担心家里人的安危,又担心姬恒的处境,他那两个兄长,为了王位都是不讲情面的,他一向只懂读书作画,贸然和他们作对,实在危险,幸好如今有钱家护着。
她恨不得马上飞回祈国,既然赫连玥的母亲已下葬,他应该可以离开丹夏,和她一起回祈国了吧,可她随即又想,祈国之乱,连苏宙也知道了,他必定早就知道了,却提也不和她提一下,这是何意思?
她又忧心又生气,待回到宫中,问清楚赫连玥已回来,便径直去找他。他的住处就在她的院子隔壁,宫人见是未来的王后前来,客气地将她往里引,说赫连玥方才回来寻过她,见她未回便到花园散步去了。那宫人将她引到花园后,便识趣地退下。
丹夏气候怡人,冬天也不怎么见冷,阳光明媚,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开得正灿烂,她四周扫视了一片,却不见那散步的那人。她正想离去,却听见不远处有男女窃窃私语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在那尼姑庵见到圣姑了,她的样子沧桑了许多,开门那会,我根本认不出她……她不愿意随我回来……但愿她过一段时间会改变主意……”
“师父行事一向有她的主张,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带我进宫看你,路上见到两位化缘的尼姑,当时她跟在后面看了很久,说待将来我长大,她卸了任后,便出家修行去……”
是赫连玥和萝萝的声音,钱翩翩脚步一滞,本想转身离去,可那双脚却不听使唤似的,反而放轻了脚步循声而去。
“我哭着求她,师父别扔下萝萝,可她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当初是如何来的,将来还要如何去,她小时便是被遗弃在尼姑庵,她说她到庵里修行,便是她将来最好的归宿。”
“可那尼姑庵如此简陋破旧,她若要修道行,亦可回丹夏,我替她修座大庵……”
赫连玥的母亲生前偏爱木槿花,花园里种了各品种的木槿,一株枝叶繁茂的白色木槿树下,一白衣女子背靠树杆席地而坐,另一男子则躺在树荫下,脑袋枕着女子的腿,一腿屈起,一腿平伸,手中拿着一片叶子把玩我,意态随意且舒适。钱翩翩隐身于长廊的抱柱后,怔怔望着那一男一女,再也挪不开眼。
阳光斑驳从枝叶中透落,萝萝淡如水墨的面容带着丝惆怅,低头看着枕于自己腿上,正难过蹙眉的赫连玥,替他揉了揉眉心,“傻瓜,你是关心则乱,心中有佛,何论在哪处修行,师父已替公主完成了心愿,又等到了你找她,心中已无憾事,她既决意潜心修行,我们岂能以世俗之心忖度,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是随她心意,成全她。”
青梅竹马……钱翩翩脑中忽然冒出这四个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眼前这两个人,一个自小被养在深宫受保护,另一个是圣女,不能随意接触生人,自小住在圣庙和师父相依为命,相同的经历,让他们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许这世上,唯有他们两人最懂对方。
她终是没有上前,木然转身离去。
看守宫门的侍卫见到刚刚反宫的未来王后再次出宫,虽然诧异,倒也没有阻拦,见她孤身一人连个婢女也不带,也没有马车,还好心地问她要不要备车,她只摇摇头,说自己一人出去走走。
丹夏的街道宽阔齐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无论是过路的行人,还是做生意的商贩,说话走路都是慢悠悠的,女子声音娇柔,语速缓慢,男子说话也是不急不燥温文有礼。
她茫然地走在街上,不知自己该往哪去,方才出宫,不过下意识的举动,她只知当时自己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那个地方,只想离得远远的。此时看着闹市中的繁盛景像,却觉这里的一切如此陌生。
她抱着双臂站在路边,看着那些过往的路人,更觉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无论是在宫里,闹市上,还是在那两个人面前,自己都是个外人。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下一刻便能飞回祈国,看看父母家人是否安好。
“翩翩……”有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些激动和难以置信。
那清洌的声音将钱翩翩的思绪扯回,她蓦然转身张望,同样的难以置信,眼前的男子,白瓷般的脸秀美如昔,身形清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有难以掩饰的惊喜,以致声音都有些颤抖。
“翩翩……真的是你吗?”
“恒……你怎会在此?”
她诧异地看着他,方才苏宙明明说,祈国三王作乱,本应在雍城和他两位兄长斡旋的姬恒,怎会出现在丹夏闹市中?可是眼前的男子,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依然难掩其身上的万丈光芒,正是那个她熟悉的姬恒啊。
姬恒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胸口起伏,片刻才道:“我、我来找你,还好,终于找到了。”他看了看她身后,发觉她是孤身一人,不由奇怪,“你怎地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那人……对你不好?”
他眉尖微蹙,眸子里满是怜惜和愤怒。她看着他,鼻子涩涩的,眼前的人逐渐模糊,珍珠般的泪水从眼中滚落。
姬恒有点慌乱,笨拙地用袖子替她抹泪,“翩翩,别哭,无论如何,我已找到你了,我带你走,我们一齐回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