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淡淡地看了燕王一眼,“瞧你,今儿可是弟妹第一次来,你倒好,弄得鸡飞狗跳的,让弟妹尴尬。”
燕王见她不追究那事,不由松了口气,朝钱翩翩抱歉地笑了笑,忽又听皇后道:“那事我们回去再说。”
燕王那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回去,也顾不得钱翩翩在,朝赫连玥狠狠瞪了一眼,大有“你等着瞧”的意思。而赫连玥也不甘示弱,回了他一眼,“尽管放马过来”。
燕王被皇后拉走了,赫连玥虽然刚才不忘将了他一军,但此时仍是乖乖站在那儿受罚,毕竟那是帝王的威严,不容旁人践踏。受罚归受罚,却没说不可以送吃喝、陪聊天,于是赫连玥站在那儿,口喝了便命人递茶水,饿了便命人上点心,还让人搬了椅子在一旁,好让钱翩翩坐着陪他聊天,只差没人替他撑伞、扇扇子了。
既然无事可做,钱翩翩干脆问起八挂来,“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赫连玥嗤了一声,“他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他可不像我,不是不想,是不敢而已。嫂嫂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女儿倒是有好几个,他登基前的两个妾室,还是以前老头子赐给他的,若非如此,给他吃了豹子胆他也不敢纳妾。”
没想到皇后看着温和柔顺,竟是个强悍的主,更没想到燕王表面看着强势,却是个惧内的。钱翩翩噗哧一笑,“他有贼心没贼胆,你却相反,有贼心也有贼胆,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空有一身本领无处使,果真是一对好兄弟。”
赫连玥本就被晒得头昏脑涨,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恼羞成怒,脸上红通通中暑似的,钱翩翩生怕他气坏了,慌忙拿了团扇替他扇风。
到了午后,原本晴朗的天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大雨,钱翩翩自认为自己已在烈日下陪了他那么久,已是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再陪着他淋雨,快步躲到廊下,任由赫连玥骂她没义气。
又过了两个时辰,终于有名红袍内侍打着伞来,说奉皇后懿旨,请赫连玥先行回府。那内侍说得清楚,是奉皇后之命,而不是燕王之命,这说明燕王仍是余怒未消,不过是皇后怜惜他,才下旨让他离去。
赫连玥自出宫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连衣服也不肯换,就那样湿漉漉的坐在马车里,抿着唇怔怔望车外被雨水冲刷一新的街道。
到了晚上,安顿好果儿睡下后,钱翩翩摸不准赫连玥之前说明日启程去丹夏的话还作不作数,便找了苏宙打听,苏宙却告诉她,赫连玥自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里,而就在刚才,宫中来了人,带来燕王的口喻,没他的允许,赫连玥不得离开府邸半步。
虽然只是口喻,也没派兵围禁,可很明显赫连玥是被软禁起来了。可燕王是出于什么原因,恼怒到非软禁他不可?就因为他没有杀掉燕九?就算燕九没死,赫连玥大败邑州叛军,逼得燕九成了丧家之犬,这个功劳就这么白白被抹掉了?
昨日才经历丧母之痛,今日又遭自己最敬爱的兄长圈禁,这大概是赫连玥人生最低落的时候。钱翩翩在房里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赫连玥已梳洗过,换了一身宽松的便袍,两手枕在脑后,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怔怔看着窗外那株已凋零的木槿花,他看得出神,连钱翩翩何时进来的也不知道。
“苏宙说,你回来后一直没吃东西。”
赫连玥回头,见钱翩翩立在榻前,手里端着碗汤,热气蒸腾,香气四溢,他坐起身,接过汤默默喝了,喝完将碗一放,又躺了回去。
他这模样,倒叫钱翩翩进退两难,原本要安慰他的话也不好再说,干脆在他身旁坐下,单刀直入,“你六哥何故生这么大的气?还将你禁足了?”
赫连玥静静地望着窗外,一双眸子早没了昔日的神采,只轻轻说了两个字,“猜忌。”
“猜忌?他猜忌你什么?你连你父王为你留的飞鹄军都调动了替他平叛,他还猜忌你?就因为你没杀燕九?”
他缓缓摇头,“飞鹄军是父王留给我的不错,可是没有一个当皇帝的,会不在意别人手里有兵,何况还是他不知道的兵。”
钱翩翩默然,飞鹄军便如一支天降神兵,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可也正因如此,飞鹄军才将邑州军打了个措手不急,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臣子拥有这样一支神勇无匹的精锐,这可是莫大的讽刺。
“可你已下了令,让景将军歼灭燕九余党后率军回蓟城,若你藏了私心留这三万军马,又怎会这么做?”
赫连玥苦笑了一下,“自我决定调用飞鹄军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留下飞鹄军。”
“你为了帮他平叛才调用飞鹄军,现在叛乱已平,他倒怀疑你来了?真是好心没好报。那他现在软禁你是什么意思?怕你不交回兵权?”
燕王是怕他不把这三万兵权交出,所以扣下他做人质?钱翩翩心里大骂燕王卑鄙。
“飞鹄军的事只是其一,他此时心里最在意的,是那道密旨。”
钱翩翩闻言不由大吃一惊,“你是说……你父王的传位密旨?可你已经烧了……”
话才出口,她便明白过来了,燕六登基用的是假密旨,真正的密旨的去向却成了他的心病,他也许以前是信任赫连玥的,但在赫连玥忽然领着一支奇兵横扫邑州后,他的心态便变了,如今在燕王心中,赫连玥是一个拥有三万精锐、手中还握着自己伪造密旨夺位的证据的危险人物。密旨虽已被赫连玥烧掉,但燕王会相信吗?
“当日你烧掉那密旨,实在有欠考虑,密旨是不该留,但必须由你六哥亲自烧毁。”
赫连玥用力闭上眼,“我从未想过,他会怀疑我。”
当日被人追杀,那道密旨多留一会,便多一分危险,所以赫连玥当机立断将它烧毁,却没想到,也烧掉了燕王的信任。
本以为赫连玥会伤心难过,没想到第二日赫连玥却一切如常,该吃的吃,该睡的睡,没事人一般。邑州有消息传来,燕九狡猾得很,几次伏击都被他躲了过去,虽然身受重伤,却仍是顽强地打起游击战来。燕九一日不死,飞鹄军便一日不能回蓟城,赫连玥便一日不能离开。
赫连玥不能离开,钱翩翩自然也不能离开,开始几日时,还对赫连玥这座奢华的府邸感些兴趣,每日带着果儿四处游玩,可玩过一遍后又没了兴趣,再奢华的宫殿,失去了人生自由,也索然无味了。
“果儿呢?”这日午后,钱翩翩发了一会呆,发现原本该午睡的果儿并不在房间。
娇花道:“方才果儿一直和阿虎玩,后来阿虎去了十七爷房间,果儿非要跟着,婢子本不让的,但十七爷说无妨,说他会看着,婢子就先回来了。”
果儿很喜欢阿虎,但赫连玥却是不待见果儿的啊,难道关了几日,连性子也变了?钱翩翩心里有些狐疑,到底放心不下,便往赫连玥房间走去。
来到门外,钱翩翩听了听,并无哭闹声,这才放下心来,推门进去,却见赫连玥翘着二狼腿,惬意地躺在美人榻上看戏本子,果儿坐在地板上,左手拿着一只梨子,右手拿着拨浪鼓,小身板坐得直直的,一动不动。
这两人竟能相安无事地呆在一起?钱翩翩诧异之极。
赫连玥从书后探出脸来,笑着对她道:“骗骗,我这姑父当得不错吧?你瞧果儿,乖巧懂事得很,自己玩呢。”
钱翩翩半张着嘴,僵硬地点了点头,再看果儿,却见他一见自己,小脸便皱成了一团,想哭又不敢哭。可待她再看清楚,不由怒火中烧,月姬和青青一左一右地伏在果儿身旁,难怪他一动不动的,他哪里是在玩,他根本是不敢动弹半分。
她快步上前将果儿抱起,怒道:“赫连玥,你、你、你……竟和小孩子过不去?”
果儿哇哇大哭,赫连玥则无辜地道:“我怎么和他过不去了?我见他喜欢阿虎,便想着他大概也喜欢月姬和青青的……”
“你胡说,他一个两岁稚子,怎会喜欢这种恶心的东西?”
“啧啧,我两岁的时候,已经和蟒蛇同眠了。”
“你……”
真是不可理喻!钱翩翩懒得和他多说,气呼呼地抱着果儿走了。
这人大概是闲得疯了,他虽表面看着无事人一般,但先是受丧母之痛,又被最敬重的兄长猜忌,又怎会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钱翩翩安抚好果儿好,让娇花把苏宇请了过来,“你们主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替我安排一下,我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