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恶心人。”钱翩翩把手缩回,打了他一下,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掳走她时曾威胁过她,她若想逃走,会让巫师啄瞎她的眼睛,心里不由一阵恶寒,又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赫连玥还以为她恼他的玩笑话,一阵哀嚎,“夫人饶命……夫人有何怨气,且看在为夫拼了性命为你夺弓弩的份上,绕了我这一次。”
钱翩翩不屑地道:“少来,你自己说的,你追那女人不过是为了报一箭之仇,与我何干?”
赫连玥笑容顿失,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懊恼之感忽然涌上心头,这感觉和她之前问自己,他追那女人是否为了替她夺弓弩时的感觉一样。可为何有会这样的感觉?
他咬着唇细细想了想,心头一阵剧烈的跳动,那几分烦躁,是因为自己被她猜中心思时,竟不愿意去承认,而那几分懊恼,是恼她竟然会顺着自己的意思,认为他果真只是为了报仇而已。
这种感觉陌生之极,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纷乱如麻,一时生自己的气,那日为何要冒险去替她夺弩?一时又生她的气,真是个没心肝的女人,他的一番心意竟白白被狼叼走了。
钱翩翩见他忽然闭了嘴,双唇紧抿,两手伸直紧紧攥着拳,他的眼蒙着纱布看不见眼神,可那张脸却一时红一时青,不由大是奇怪,伸手往他额上探了探,“发烧了?”
她冰凉凉的手触到他额上,把他吓了一跳,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不耐烦的挥开她的手,“没事,我饿了。”
钱翩翩嗤地一笑,“饿就饿了,怎地像个病死鬼似的。”她方才已把粥端了进来,此时温度正好,便叫他坐直身子,用勺子喂他,“张嘴。”
他听话得很,她一勺一勺地喂,他一口一口地吃,阿虎伏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两人,帐中一时变得宁静祥和。
待吃完了粥,景牧进帐问候了赫连玥一番,又请示是否按原计划行事。
赫连玥道:“自是按计划行事,不必顾忌我,我这眼睛过两日便好。燕九虽然瞎了眼睛,但他向来是个心狠的,我又杀了他表妹,这仇他非报不可,何况他也明知我的眼睛这几日看不见,必定会趁机偷袭。我眼睛不便,留在营里只会成为你的累赘,我和月影司的人会先行离开,找个隐蔽之地避一避,这几日便辛苦将军你了。”
景牧领命而去,赫连玥重新躺下,对钱翩翩道:“你收拾一下,今晚天一黑,我们便离开这里,你机灵点,一有动静,记得紧跟着苏宇,他会护着你。”
时候尚早,她也不着急回去,便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今日太大意了,可不着了他的道了?”
赫连玥嗯了一声,又狠声道:“是我高估了他,他一向以君子自称,没想到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狡诈之徒,知道我百毒不浸,用石灰粉来暗算我,这次他若死在战场上,算他走运,若是落到我手中,哼,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只是普通的石灰粉,用菜油清洗干净就没事了,偏那石灰粉还混了些别的药粉,让他的眼睛又痛又痒,军医说还要上两日药才能好。
钱翩翩有点不以为然,“他走到今日这一步,还不是你和你六哥逼的?当初你不看你父王的遗召,直接将它烧了,是因为你知道那继承之人,就是燕九吧?我不觉得燕九逃到邑州反你六哥有何不对,他不逃,难道要在蓟城等死?你六哥会放过他?”
赫连玥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冷峻,“自然不会,就算六哥肯放过他,我也不会放过他。你知道他手上,流了我多少兄弟的血吗?我父王有十七个儿子,到现在只剩下六个,我敢肯定,死去的那十一个里面,起码有一半是他动的手。我早年若不是得六哥庇护,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众多兄弟里面,他是最心肠狠毒的一个,其他人登基了,我们不见得有好日子过,可若是他登基,其余人根本没有活路。可恨的是,他表面功夫做得好,人前人后装得人模狗样的,老头子老了,脑袋也糊涂了,辩不清忠奸,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替他选个适合的,六哥有安帮治国之才,且宅心仁厚,有这样的君主是燕人的福气,老头子泉下有知,感激我还来不及。”
钱翩翩哑然,他说得他好像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似的,这皇家之事,果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想像的,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又听赫连玥道:“很难理解是不是?我自小长在宫廷,若不是有六哥时常关怀爱护,这颗心怕是早被荼毒了。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将来我若娶妻,子女千万不要多,一子一女就好。”
他顿了顿,忽而一笑,准确无误地握住钱翩翩的手,“骗骗,你说我们是先生个儿子好,还是闺女好?依我说,生个闺女好了,我看你那个侄子果儿,挺讨人嫌的……”
又来,钱翩翩打了他一下,起身出帐,“你才讨人嫌。”
是夜,月黑风高,一众月影司的人,护着赫连玥和钱翩翩,悄悄离开飞鹄军大营,在二十里外找了个隐蔽地方,暂时躲藏起来。到了寅时,军营方向果然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飞鹄军早在两日前就偷偷将劫来的粮食转移了地方,军营里的粮仓,放的不过是一些浇了油脂的干草。之前有几股邑人偷袭,景牧假装上当,派了大军去围剿,造成军营空虚的假象,实则大军一直躲在暗处,就等着邑人主力军来大营里劫粮。
燕九被巫师抓瞎了一只眼,大腿又中了一箭,心中恼恨之极,以为飞鹄军军中无人,又欲趁着赫连玥眼睛不便之际杀了他报仇。可等到邑人红着眼杀进飞鹄军大营,等着他们的,却是熊熊烈火和铺天盖地的箭矢。
黎明后,斥候来报,飞鹄军告捷,可惜燕九并没随军偷袭,景牧将军已亲自带着两万精锐去追捕,务必在五日内将燕九活捉。众人均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飞鹄军在大雪来临之前,总算可以离开邑州了。因赫连玥的眼睛还未康复,苏宇命众人就在原地扎营,待歇息两天后,再和大军汇合。
昨晚一夜未睡,钱翩翩今晚特别困,帮赫连玥的眼睛换过药后,倒头便睡。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在推她,伴着赫连玥焦虑的声音,“翩翩,快醒醒!燕九的人来了!”
他极少正儿八经地叫她翩翩,这么叫的时候必是有正经事,她猛然惊醒,赫连玥已把弓弩递到她手里,“记住,紧跟苏宇,若万一被捉……”他顿住没再继续说,只往她手里塞了把匕首。
她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感觉,慌忙道:“那你呢?”
他朝她笑了笑,“别怕,我当然是和你一起逃,但我一个瞎子,你可别指望我能护着你,要紧时候可别心软,记得自个儿逃命。走吧。”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两手相握的那一刻,她忽然感到安心,方才的彷徨不安之感一下消失无踪。
出了帐篷,一片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三十名月影司正和两百多名燕九的人苦苦缠斗,不远处,燕九正坐在马背上,指挥着手下的人厮杀。他瞎了一只眼,头上斜斜缠着一条帕子,帕子上还透着血丝,月色下看着异常狰狞。
燕九早就留意着赫连玥的动向,见他终于出了帐篷,鞭子一挥,指着他大喝道:“燕十七在那儿!活捉燕十七的,赏金万两!”
他本以为昨晚那一战稳操胜券,没想到竟是中了赫连玥的圈套,粮食没抢回来,邑王借给他的五万兵马全军覆没,他根本不敢回去见邑王,只好带着自己从蓟城带来的几百人匆忙逃走。天网恢恢,上天怜悯,竟让他在这里碰上赫连玥,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唯有活捉赫连玥,方有望换回被劫的粮食,让邑王重新信任他。
钱翩翩回头,正对上燕九那只怨毒阴鸷的独眼。燕九看了眼两人紧握的手,眼中顿时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指着钱翩翩大叫:“活捉燕十七的,除了赏金万两,我把他的女人也赏给他了!哈哈哈……”
钱翩翩心里直发颤,手也跟着一抖,赫连玥握着她的手用力紧了紧,钱翩翩回过神来,拉着他飞快地上马。苏宇领着七名月影司护着两人往外闯,其余二十多名月影司则留下挡着燕九的人马。
一番厮杀,十人十骑,终于突围而出,往南飞驰而去。可刚跑没多久,便听后方马蹄声大响,钱翩翩回头望去,数十支火把正在夜色中晃动,燕九竟然亲自带着数十人追来了。
苏宇一边策马,一边大声吩咐:“五人留下拦截,苏青和苏蓝随我来!”
除了苏宇、苏青和苏蓝,那五人立即调转马头,在夜色下一字排开,挥舞着手中的剑往那群移动着的火把冲去。看那些火把的数量,燕九那边起码有三十多人,可他们才五人,武艺再高,只怕也寡不敌众。
钱翩翩回望了一眼那五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只觉两眼酸涩,她不希望他们死,但更怕自己死在这里,当下狠狠甩了几下马鞭,咬牙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