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又吵吵闹闹地打开了,书扔了一地,小书童在一旁干着急,钱翩翩视若无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径直走了出去。
裴珉眼见钱翩翩走远,挣扎着从顾隽胳膊下钻出,将那小书童推进战圈,趁着几人打成一团,偷偷溜了出书斋。
“翩翩,翩翩,等等我……”
钱翩翩停下,裴珉小跑上前,笑嘻嘻地从腰间荷包掏出一小油纸包,小脸闪着兴奋的神色,“翩翩你瞧,这是松子糖,是我爹爹上月从南阳带回,统共只有一小匣子,我偷偷装了些出来,你尝尝。”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捻起一颗松子糖不由分说便往钱翩翩嘴里塞,“好吃吗?”
钱翩翩咂了几下嘴,味道果然不错,伸手装钱曜手中的油纸包取过,往自己怀中塞去。
裴珉见她喜欢,喜上眉梢,摸着脑袋道:“你若喜欢,我、我明儿再取些过来……”
钱翩翩老实不客气地应了一声,冲他嘻嘻一笑便转身走开了。
宋玉林不喜门下弟子娇惯成性,那些丫鬟嬷嬷一律不许进入知秋苑,钱翩翩出了知秋苑,等在门口的娇花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物什,告诉她方家五小姐已经来了。
钱翩翩由慈娘伺候着吃了两块桂花糕,喝了新采的冬蜜,便和二姐钱婧一道坐上方昕的马车出门了。
方昕是唐氏生的最小的女儿,和方笙的感情比其余姊妹亲厚些,加上和钱婧是手帕之交,故而常陪着方笙到钱府上课。
马车里,钱翩翩由钱婧抱着,眼睛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耳朵却竖着,将两人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
“他主动要求调去北坞塬?为何?”钱婧讶异道。
方昕神色有些落寞,“还能为何,他出身寒门,若无功名,我爹娘怎肯将我嫁给他。”
钱婧担忧道:“可如今祈、燕两国开战在即,他此时身赴战场,岂不危险?”
方昕淡然一笑,眸中亮起自豪之色,“他说正因如此,他才要调去前线,要凭自己的本事立下军功,他日凯旋归来,才能堂堂正正地上门求娶。”
“可这战事何时能了?而你就快及笄,你爹娘能容你空耗韶华?”
方昕神色稍暗,语气却坚定,“那我可不管,我早已和爹娘禀明心迹,非他不嫁,无论如何会等下去。”
方昕的心上人叫王岩,行伍出身,在骁骑营任中尉,骁骑营负责守护帝都雍城,军营驻扎在郊外,同是参军,在骁骑营当差算是份不错的差事。
两年前方昕陪方夫人到安国寺祈福时曾遇上劫匪,王岩恰好路过,仗义相救,自此便和方昕偷偷交往上了。
尽管方贺不满意王岩不过区区中尉,配不上他女儿,但因了这救命之恩,他也不好恶言相向,只希望他能自己醒悟过来,主动退出。但王岩和方昕却铁了心要在一起,王岩为了挣得功名,主动调往前线。
钱婧了然,看着方昕脸上那因提起心上人而泛起的红潮,既替好友欣慰,又心生羡慕。
人人都说她要嫁的何家二公子品貌俱佳,与她是天作之合,可这些全是别人说的,她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嫁个怎样的人,但每当想到新婚之夜,揭开自己盖头那一刻,她看到的会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时,那种不甘又不安的念头便会悄悄噬咬她的心。
两情相悦的滋味,自己这辈子怕是体会不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钱翩翩心里暗自着急,摇了摇钱婧手臂,钱婧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顿时一红,却低了头不言不语。
自家二姐的性子,钱翩翩心里清楚,见她不语,她可不管这么多,扭头朝方昕甜甜一笑,“昕姐姐,二姐说想请你帮个忙。”
方昕素来喜欢钱翩翩,见她粉脸红润,笑意盈盈,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笑道:“小丫头,你二姐又不是哑巴,有事自己不会说吗?她还没发话,你倒替她着急了。”
“她不敢说。”
“哦?”方昕本以为是钱翩翩人小鬼大闹着玩,可瞥见钱婧那张红得柿子般的脸时,也猜到事出有因了。
她用肘部碰了碰钱婧,问道:“婧,怎么了?有何事为难吗?”
钱婧两手紧紧绞着帕子,“没……没什么……”
钱翩翩大声道:“她想偷偷见一见何家二公子,想请你想想法子。”
此言一出,钱婧吓得伸手去捂她嘴巴,“你、你、你别这么大声。”
“原来如此。”方昕望着钱婧若有所思,问道:“婧,你为何想见他?你们的婚事已订,好与不好,你明年都会嫁到何家,此时见了,又能如何?若觉得他好,左右不过是等半年的事,若觉得不好,你难道还能违背大司马的意思?既然如此,与其自添烦恼,还不如安心待嫁好了。”
钱婧默然片刻,怅然道:“昕,其实我很羡慕你。你喜欢王岩,便敢和他私定终身,敢向父母禀明,不像我,胆小怯弱,连说个话也瞻前顾后的。其实我……我也没别的想法,不过是心里有些害怕,不知和自己渡过余生的是个怎样的人罢了。”
方昕终于明白了钱婧的心思,即将和自己渡过余生的,是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这种茫然且不安的心态,是所有待嫁女子都有的吧,自家已出嫁的四个姐姐,不也曾经如此?
她握了握钱婧的手,笑道:“真傻,我有何可羡慕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像我父母和你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吗?可你看他们不也恩爱和睦吗?你千万别羡慕我,如你所说,战事不知何时能了,况且战场凶险,我和王岩,将来还不知会如何。”
钱婧见方昕忧心,连忙道:“你别担心,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你若担心他安危,不如请我大哥想想办法,给北坞源的大堂兄带封书信,将他调到我大堂兄帐下,方便照顾一二。”
方昕失笑道:“瞧我,明明是想安慰你来着,反让你替我担心了。这事不提也罢,他心性好强,此番出征本就是想凭自己本事挣功名,若我私下帮他,他知道了不但不领情,还会生我气的。”
钱婧想了想,也不再坚持,倒是一直留心两人说话的钱翩翩,见两人说着说着偏了题,忍不住提醒道:“咱们到底何时去见何二公子?”
这脆生生突然冒出的话,逗得钱婧和方昕掩嘴而笑,方昕心念一动,道:“要见还不容易?我曾听我大姐提过,何家在城南有间古董坊,离天绣阁不远,是祖上传下的生意,正是由何二公子打理的,一会我们不妨去看看。”
钱婧本就没想过真要见面,忐忑道:“可……怎么看?难不成我们就这样走进店里看?再说,何二公子也不一定在店里。”
“我们就装做买古董的顾主,大大方方地进去看看又如何?如果何二公子在,就证明你们有缘。”
钱婧又不安起来,“那……如果何二公子不在,我与他岂非无缘?”
方昕不在意地道:“不在也无妨,你们婚约既已订下,便是缘分了。”
钱婧终于笑了起来,“哪有你这样的,好话丑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
方昕也笑道:“哪有丑话,都是好话,横竖你就安心待嫁好了。”
钱婧的心虽忐忑不安,但一想到可能见到未来夫婿,也难得活跃起来,车厢里一时气氛轻松。
因惦念着去古董坊的事,在天绣阁她们也没心思选绸缎了,匆匆选了两匹,向天绣阁的人打听了一下古董斋的位置,便戴上帷帽,带上钱翩翩,绕开仆人悄悄离开天绣阁。
何家的古董坊名为归璞斋,因是百年老铺,素有口碑,离天绣阁只隔了两条街,两人很快便找到了。那掌柜一见这两名女子的衣着打扮,便知是大家闺秀,但见两人连从人都没有,只带了一名幼童,不免心生疑惑,亲自上前招呼。
钱婧平时极少出门,更别说只身在外了,站在方昕身后一言不发。方昕却是个见惯场面的,隔着帷帽大方告诉掌柜,她们瞒着家人到此,要寻一方上好的古砚,给家中长辈做寿礼,最好是哪位前朝名士用过的。
那掌柜忙将两人请上二楼,二楼的摆设古朴雅致,几座雕漆屏风将二楼分为数个雅厢,这里陈列的古董比一楼的名贵,只用来招待贵客。
此时女管事已呈上数方古砚,又沏了茶,掌柜殷勤地向方昕和钱婧一一介绍古砚的来历和名贵之处。方昕应对着掌柜,钱婧却透过帷帽的薄纱,悄悄打量四周。
钱翩翩知道二姐心思,也跟着四处张望,隔着半镂空的屏风,依稀见到临窗那边的雅厢有数人正在交谈。二姐不方便四处转悠,她这个六岁幼童却无所顾忌,蹬着小腿便往临窗的雅厢跑了过去。
钱翩翩身子矮小,在屏风外探出半个脑袋,里面的人并不察觉。一名衣饰华贵的少年正站在窗边的紫檀雕花格子架前,打量着架子上的陈设,两名从人分立两旁。另一名青衣男子正站在华衣少年身后,回答着华衣少年提出的疑问。
钱翩翩眼睛一亮,这名青衣男子的打扮不同于店里的管事,态度虽恭谨,语气却从容有度,一定是那位何家二公子了,可惜他背向自己,看不真切。
钱翩翩正打算继续暗中窥看,突然眼前光线一暗,一阵猛风刮来,一只尖利的爪子几乎抓到她脸上。
钱翩翩大惊,倒退一步跌坐地上,惊魂未定之际,却听一阵嘻嘻笑声自屏风另一头传来。
“哈哈哈,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