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光有钱家军的支持不够,毕竟姬兰的身份不容易被皇室宗亲承认,但如果有皇室的人支持,那又不同。他在暗中调查太子一事时,发现姬恒的人也在偷偷调查,他派人暗中盯着,竟发现姬恒是燕祁双璧之一的曜晨公子,他忽然便看到了希望。
几位已归隐山林的学者对曜晨公子推崇备至,他在祁国学子中声望颇高,本身又是皇子,将诬陷太子的证据公布天下、公开姬兰的身份,再辅助姬兰继位,以他的身份最适合不过,但前提是,他必须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
祁王龙体违和,二皇子、四皇子斗得激烈,姬恒这个时候突然回雍城,钱昱原本担心姬恒也是冲着储君之位回来的,他因此叮嘱钱翩翩,若是姬恒被立为太子,钱家绝不能和他联姻,因为姬恒一旦成为太子,必定容不下姬兰,也必定会和拥护姬兰的钱家反脸。
他决定冒险一试,将姬兰的身世和盘托出,他赌对了,姬恒还是顾念和太子的旧情,从他为姬兰赐名便可见一斑。
为太子平反一事,他们也达成了共识,那事急不来,祁王一日还在位,这案便翻不得,没有哪位帝王愿意承担冤杀亲子的恶名,必须得等祁王驾鹤仙游,新君登基人心不稳之时。
到时姬恒以皇叔的身份拥护姬兰登基,再有钱家军做后盾,姬兰便可安枕无忧了。祁王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估计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反正姬兰小殿下还小,等上几年更好。
其实他也有些担心,将来姬兰继承大统,姬恒摄政,请佛容易送佛难,在巨大的权势诱惑面前,姬恒是否能做到心无旁骛,忠贞不渝地拥护姬兰?但这些总归是将来的事,他也顾不得那么长远,眼下要做的,是保护好姬兰,再徐徐图谋继位的事。
事情都按着自己预期的方向走,唯一让他不安的,是父亲钱信的态度。钱信一直是忠于祁王的,他虽然知道姬兰的存在,却不知道钱昱背后做了这么多事情。钱昱只担心将来推翻新君拥立姬兰上位时,父亲的立场不知会何去何从。
他仰头咽下最后一口桃花酿,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便不能瞻前顾后,将来再慢慢说服他吧。
寒食节将近,钱翩翩这段日子极少出门,连瑶台仙筑也没去,一来大哥管得严,寒食节后他便要回坞塬军营了,这段日子她还是乖乖待在家里的好。二来姬恒也定了寒食节后回云泽,她想趁这段日子替他做件大氅。
知道他怕冷,她特意找了上等的貂皮,自己女红不好,干脆让锦莺阁派了两名绣娘到府里住下,按她设计的样式赶制。
寒食节在祁国是大节,据说当年开国皇帝便是在这天登基的,祁王在宫中设宴大宴群臣,女眷们也可进宫宴饮,就连各邻国也派了使节,赶在那日送上贺礼。
这日大司马钱信依旧称病在家,大司马府由钱昱携母亲和钱翩翩进宫。钱翩翩让娇花将那貂皮大氅用锦盒装了,想着在宫里见到姬恒时给他。
昭华殿里,一众命妇给皇后请过安后,热热闹闹地坐着闲聊,姬彤将钱翩翩拉到一边坐了,抱怨道:“翩翩,你好久不曾找过我了,莫不是还在恼我?”
自上次皇后寿辰后,钱翩翩便躲着姬彤,姬彤约了她几次,她都找借口推了。其实她并非恼了姬彤,她也清楚上次的事姬彤是无心之失,只是若见到姬彤,她总会想到和赫连玥的事,心里膈应得很,干脆避而远之。
姬彤却不知个中情由,只以为钱翩翩恼她算计姬芸,行为可耻,不屑再与她交往,她心里委屈得很,扁扁嘴又道:“我知道我上次过分了,事后也反省过了,姐妹一场,确实不该毁她清誉的。”她拉她袖子,可怜兮兮道:“翩翩,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你别对我不理不睬的好不好?”
钱翩翩叹了口气,其实姬彤还大她三岁,但这位公主的脑子总像少根筋似的,想法单纯得很,自小便和自己要好,凡事总依赖着她,倒像自己比她还大似的。
“没恼你,最近家里事多,我大哥又管得严,我连瑶台仙筑也没顾上,哪有功夫恼你。”
姬彤杏目一转,刚才的可怜样全没了,笑嘻嘻道:“真的?那我放心了,其实我知道的,你现在和我五弟对上眼了,有时间也偷偷会他去了,哪有功夫理我。罢了,我不和你计较。”她又转了语气,叹息一声道:“唉,可惜五弟过两日也要回云泽了,听他口气,怕是一时半会不回来了,再回来时,大概也不是什么好时候……”
两人心里都明白,他再回来时多半是圣上晏驾之时,一时都沉默了。姬彤是个心思跳脱的人,一眨眼功夫,又想到别处去了,用肩膀顶了顶钱翩翩,垂着脑袋期期艾艾道:“听说你大哥也是这两日要走了,你……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那事,他……心里是什么意思?”
钱翩翩知道她指的什么,做为朋友,她不想她心里存着期盼,期盼越大将来失望越大,便道:“彤,我大哥是个心志高远的人,他的心思全放在建功立业上,儿女情长从来与他不沾边,你也别怨我说话直,我亲口问过他的,他说他眼下暂无成亲之意,你……你还是别耽搁了自己。”
姬彤听了,两眼便暗了下来,深吸了口气道:“可我心里既已有他,如何还能容得下别人?他不喜欢我不打紧,多少夫妻不都这样过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男子大婚前连妻子是圆是方都不知道,成了亲后,还不是和和美美地过一世?他眼下心里没我,我不介意,我愿意等,将来成了亲,我会待他好好的,日子久了,他自会敬我爱我。”
钱翩翩心里暗叹,这何苦来着,但姬彤自小便偷偷喜欢着钱昱,一下子叫她绝了这个念头也是不易。两人又聊起了其它,到了酉时,有内侍来宣,承光殿已布置好了,请皇后和众女眷移步。
太阳已西沉,承光殿掌了灯,十步一只青铜大鼎,鼎里燃着熊熊炭火,映得若大的殿堂金碧辉煌,盘龙柱上金龙熠熠生光,壁上描着飞仙彩画,端的气派堂皇。
帝后在御座上坐下,朝臣和女眷们则按男左女右,各自坐在帝后两侧。姬彤和钱翩翩要好,特意让钱翩翩和自己坐在一起,就在皇后下首。
祈国因打了胜仗,各国都遣了使节前来朝贺巴结,钱翩翩四处张望了一下,今晚的宫宴可谓是空前盛大,宾客的座位几乎排到殿门处。她终于在重重人影中找到了姬恒,他平时穿得素淡,今晚难得郑重其事,宝蓝色的瑞锦长袍,领口绣掐金云纹,头上戴着白玉冠,仪容端庄,气度尊贵。
姬恒正陪着几位老一辈的宗亲王公说话,似感应到她在看他,他遥遥向她望来,两人的目光在殿中相遇,会心一笑。
一抹牡丹红却将两人视线挡住,赫连玥广袖翩翩,昂首从殿门直入殿堂,朝祈王叩拜,“偃月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祈王身材发福,肚子圆滚滚的,长年生活靡乱,日夜颠倒,脸上横肉松松地耷拉着,刚过五十的人,看上去却像七十岁。
他今晚兴致高涨,呵呵笑着抬手,“偃月,你可来了,在雍城住得可惯?我大祈的风貌如何啊?可不比你燕国差吧?”
赫连玥脸上笑意盈盈,朗声道:“劳陛下牵挂,偃月在雍城一切安好。难得离开大燕,如今方知天下奇峰秀景尽在祈国,倒教偃月乐不思蜀了,祈国是好地方啊,方才偃月一路走来,承光殿上一片紫霞缭绕,是景星庆云之象,可喜可贺。”
赫连玥仪态万方地站在殿中,身上那袭牡丹色的儒袍衬得他风神如玉,说话时神态潇洒,全没有在帝王面前的拘谨,明知他说的是奉承话,却叫人听着受用无比。
祈王哈哈大笑,手指点了点,笑道:“偃月不愧是燕祈双璧之一,说的话就是让人听着舒坦。来人,赐座,孤今晚要和偃月痛饮一番。”
祈王吩咐内侍在他下首置了食案,那位置比二皇子姬晟靠得还近,引来一片艳羡之声。如此一来,赫连玥便坐在了钱翩翩正对面,钱翩翩心里顿觉窝火,也不知前世是不是欠了他的债,她越是憎恶他,他越是阴魂不散的杵在她面前。偏偏那人不知自己惹人嫌,风情万种地向她抛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