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恍然,原来那偃月公子根本没打算真要顾隽的命。
顾隽直拍床,嚷嚷道:“我就说嘛,我堂堂大祁羽林郞,他区区一个战败国的质子,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挑衅我大祁威严,他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看我不把他……”
裴珉最烦他这种调调,鄙视地看着他,“你就闭嘴吧,能捡回条小命就不错了,就算他不打算弄死你,可谁会想到喂你吃个酸果子你就会醒过来?到时你只管天天躺床上,挺尸一样挺完你下半辈子得了。”
顾隽仍是愤恨难平,裴珉却不再理他,朝钱翩翩道:“对了,翩翩,你到质子府讨药,偃月没为难你吧?”
钱翩翩无奈地摇了摇头,关于灵犀圭的事,她心里其实痛得直淌血,但她不愿,也不敢和他们提,怕他们节外生枝再找赫连玥麻烦,只道:“没,不过是赔个礼道个歉,你们以后也别再找他晦气了。”
顾隽不依,“翩翩,我虽这次没能替你出气,但我并非怕了他,你等着,待我好了……”
钱翩翩沉着脸望他,“隽,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听我的话,那偃月虽有燕祁双璧的美誉,实则为人心思歹毒,行事阴险狡诈,他最擅长使毒,以养毒物为乐,你也领教过了,他这次算客气的,没真下狠手,可若再有下次,只怕不是小惩而已。我想过了,我与他的恩怨暂且放一边,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方才我在质子府时便感受到了,圣上待他敬若上宾,我们若再找他麻烦,被有心人弹劾,只会给我们爹爹添麻烦。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在明我们在暗,还怕日后没机会吗?”
三人的父亲同朝为官,他们自然明白这背后的牵扯,一时都沉默了,想了想也确实如此,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桩事情过去了,可对于钱翩翩来说,赫连玥诓走灵犀圭,如从她身上剜了一块肉,无论是骗也好,是哄也好,她一定要从他手中取回那半阙灵犀圭。在此之前,另一半灵犀圭的下落也得抓紧时间去寻找了。
她趁着进宫给钱皇后请安,向姬恒打探过两三回,但每回都失望而归,她甚至大胆的提议他向钱皇后打听,但姬恒告诉她,他早已和钱皇后闲聊时提起过,甚至还派人在库房里找过,均没有发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民间找了。
见她闷闷不乐,姬恒约她一道游青暮山散心。钱翩翩自是乐意的,其实她知道,姬恒最近也是抑郁寡欢。
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以前还只是暗地里较量,可随着祁王龙体每况愈下,两人已开始明着干了,今日你告我的人侵霸良田,明日我告你的人克扣军饷。这当权的人,认真论起来没几个人身上干净,以往无利害关系时大家心知肚明倒相安无事,可如今两方势力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连陈年老帐也被翻了出来,偏偏祁王每日只顾修仙炼丹不问朝事,朝堂上一片阴霾,人人自危。
姬恒虽然离开了雍城十年,两位兄长却依然防备着他,前几日钱皇后向祁王提过欲为姬恒和钱翩翩指婚,祈王还未表态,二皇子和四皇子却难得齐心的一起劝喻祈王,说钱家军才脱离旧太子势力,此时若和天家联姻,难免持宠生骄,再生异心,祈王果然听进心里了,当下便说此事暂且搁下。
但真正让姬恒烦闷的,是二皇子姬晟乘机借口姬恒旧病未愈,既然皇后寿辰已过,他应尽快回云泽养病。
“我不过是在云泽住久了,一下未适应雍城气候,近日偶尔咳嗽几声,传了一次御医,他便借此说事,表面似忧心我的身体,实则是怕我在雍城碍他好事。”
两人站在青暮山山腰一处观景台,眺望远处依稀可见的雍城城阙。山上风大,姬恒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钱翩翩见状,忙吩咐青瑜将他的披风取来,亲自替他系上。
指尖触到姬恒的手,果然冰冷冷的,钱翩翩心里一颤,前世叶咏青身体不好,也是个极怕冷的人,“恒,你还是回云泽吧。”
姬恒有些赧然,“翩翩,你别担心,其实我身体早已无碍。我小时候体弱不假,但这些年在云泽,得高人指点,每日运气练体,加上行宫里有温汤池,每日泡温汤驱寒,身体早已大好。”
钱翩翩并不相信,姬彤说过,她三年前曾去云泽探望过他,那时他还是病怏怏的毫无起色,她只当他是安慰她。
心里不信,但嘴上只道:“并非不信你,只是你在此敏感时候回来,你两个兄长怎会对你不起疑?你既无意问鼎,留在雍城实在无益,徒惹人生疑,处处防备。立储不过今年的事,你不如先回云泽,待立了太子再回来,那时无论你哪个兄长得了太子之位,对你也不会百般为难。”
天家骨肉最是无情,她实在不愿他卷入那些权利纷争,见他神色犹豫,她又道:“你别担心,我爹娘一向看重我的意愿,不会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况且有皇后看顾着,我……我会等你的。”
姬恒定定看着钱翩翩,良久,才无奈地笑笑,“翩翩,我有时真觉得自己没用,从来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小时候那次,眼睁睁看着你从树上爬下,一跌一撞地跑开,引那伙歹人追你,我……我却只能躲在树上一声不吭,那时候我想,若是你死了,那些人,我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他低声说着,眸子里渐渐涌起恨意,“太子出事,我远在云泽,得了消息连夜赶回雍城,半路上却被四皇兄的人拦着,说没有父王的诏命,我不得回雍城,硬是将我的人堵在驿馆里,第二日,整个东宫的人便被处死……”
他闭上眼,眼角有温润的泪液,“我以前一直恨我自己,恨自己这孱弱的身体,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何论保护别人,太子,母后,还有你……”
钱翩翩握紧他的手,“恒,都过去了,就算你当时赶了回来,你也无能为力,也许还会搭上你自己,若连你也不在了,你叫你母后如何是好?斯人已逝,太子泉下有知,定不会怪你。”
虽披着披风,他的手仍是凉凉的,钱翩翩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细细搓揉着。姬恒将她的手反握,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幸好,母后还健在,你也还在……”
钱翩翩抬头,日光穿过婆娑枝叶,暖暖照在他脸上,让那白瓷般的俊脸染上层淡淡的柔光,那双眸子一如往昔,暖暖的,怜惜的,直透入她心底。
“恒,我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等你,我已等了你很久很久……比你知道的还要久……”
姬恒其实不大明白她这话背后的意思,但此时此刻,他已不愿去深究,只轻轻将她拉入怀中,低声轻喃:“翩翩,幸好有你……”
两人站在观景台,迎着山风,沐浴着晨光,静静地相拥。以前见面均是在宫中,从不敢越雷池半步,这样的亲密接触让两人都心神激荡。她靠在姬恒怀中,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他轻搂着她,身子僵硬动也不敢一下。
钱翩翩微微抬头,姬恒也恰低头看她,嘴唇轻轻擦过她的额,他顿时满面通红,慌忙松了手。钱翩翩的心怦怦直跳,却不愿就此作罢,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飞快一啄。
姬恒只觉脑袋嗡地一声,身体似忽然飘到了云端,呆呆地望着她没了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红着脸道:“翩翩,你等我,我、我一定会娶你的。”
“好,我等你。”
钱翩翩答得干脆,干脆得让姬恒怔了一下,待明白过来,心头涌起丝丝甜蜜,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相视而笑。
对于钱翩翩来说,这一刻,是她修了两世的因才结的果。上一世,叶永青也许对她是有情的,但两人平安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没长大,到她长大了,他们已天各一方,各自经历了悲痛的命运。再重逢的时候,她已不敢奢求什么,他也无力去承诺什么。此刻,她终于等到了两人互表心迹的时候。
“几位请留步,前方观景台我家主子正在赏景,还请几位移步别处。”
不远处的林子响起姬恒侍卫的声音,大概是有踏青的游人路过此处,想登上观景台,被姬恒的侍卫拦着。
“哟,这青暮山莫非是你家主人开辟的?这山上的树木都是他栽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