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翩翩心中咯噔一下,放在膝上的两手攥成了拳,颤着声问:“梦、梦到什么了?”
偃月幽幽叹息一声,才道:“梦到我成了大燕太子,不料册封那日,竟被父王撞破我和萝萝的好事,将我俩剥光了扔进太液池,眼睁睁地看着我俩垂死挣扎。”
“就、就这样?”
偃月仍是悻悻地,瞪眼道:“还能怎样?太子之位没了,萝萝也死了,我一惊,就醒了,幸好只是做梦而已,真真吓死人了,我至今一想起这梦,仍是心有余悸。”
“萝萝是谁?”
“萝萝啊……”偃月似有些难为情,一边低头喝茶一边道:“萝萝是我父王……赐给我的一个妃子。”
“哦……”钱翩翩暗暗舒了口气,攥紧的两手终于松开,刚才还真的怕他说出什么和叶咏青有关的事来。
她想起来了,那个萝萝就是他父王的妃子,他将人家偷带出宫鬼混了两个月。啧啧,连做梦都想着和他父王的妃子苟且,可真够荒淫无耻的,他那燕祁双璧的名头不知怎么混出来的,老燕王没将他和萝萝扔进太液池淹死,也太仁慈了。
钱翩翩心里鄙夷着,撇嘴便道:“终有一****会梦境成真的……”但愿你那父王某日幡然醒悟过来,将你俩扔进太池活活淹死。
偃月抬头,“嗯?什么?”
钱翩翩笑了笑,“哦,我说的是立太子的事。”
偃月摇头哂笑道:“唉,什么太子不太子的,那不过南柯一梦罢了。我闲散惯了,也无那雄心壮志去挣些什么,只愿此生长命富贵,每日有美相伴便好。”
这人还真是纨绔惯了,说白了就是个生在帝王家,不思上进的二世祖,钱翩翩再次鄙夷。
偃月兴致不减,顾盼间双眸熠熠生辉,“卿卿今日约我至此,是为了上次在延春院的事吗?卿卿实在不必放在心上,我早就说过我与卿卿有缘的,又岂能眼见卿卿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偃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齿。”
钱翩翩眼观鼻,鼻观口,懒得搭理,刚才问了许多,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了,她的心难免又提了起来。
咬了咬牙,她直视着偃月的眼睛,将手递到偃月面前,摊开手掌,掌心上是一片似玉非玉、乌黑如墨、拇指长短的事物。
“不知公子可曾见过此物?”
偃月朝她掌心一看,“呀”地轻呼了一声,“偃月见过。”
钱翩翩心头猛地一震,嗓音也有点儿打颤,“你、你……果真见过?”
偃月自她掌中取过灵犀圭,迎着阳光翻了翻,“这不是方才进来时那块影壁的原型吗?我自是见过的。”
钱翩翩的心稍稍定了定,她心中一百个不情愿眼前的人就是转世的叶咏青,但无论如何,她总得确认一下,好解开心中疑团。
前世,叶咏青喜欢园林,他住的别院就是他亲自设计,闲来无事时便爱写写画画,将一些偶得的灵感画在纸上。他曾经带她游玩过青暮山,下山时指着山麓那片桃花林道:“奈何我有心无力,若我得此地,必使之成九霄瑶台。”
当时她安慰他,可将心中奇思妙想画下来,或许以后真有有心人能将他夙愿实现。叶咏青听了,果然大受启发,草图画了厚厚一叠,时常细心地指着图上的一景一物和她解释,哪处该引渠,哪处该搭桥,哪处该采光。
世事无常,不曾想,这个有心人竟是她自己。
至于那块影壁,是她特意按照灵犀圭的样式打造的。她一直抱着一丝侥幸念想,如果转世的叶咏青对前世仍有一丝记忆,在见到那块影壁后,自会打听它的来历。
她幻想着,有那么一天,她的咏青会持着另一阙灵犀圭,身披霞光,意气风发地向她走来……
她刚才特意安排娇花引他从正门进来,就是让他经过那影壁,自己侧躲在一侧偷偷观察他的神色,但那时阳光明媚,他的脸映在一片金光灿烂之中,叫人看不真切,但后来再看他神色,倒也没有异样。
“你确定?从小到大,除了刚才,果真没有见过此玉片?”
偃月干净白皙的手指抚着灵犀圭上的刻纹,似在欣赏一件宝物,“啧啧,卿卿管此物为玉?偃月看来,此物绝非是玉,这鸟兽纹如此繁复精美,实在不像是人间凡物。刚才那壁影是照着此物打造的,左边还特意留了白,看来这瑶台仙筑的东家咏青公子是有意为之,只不知他如此用心良苦是为了哪般?卿卿和那咏青公子相熟?”
钱翩翩伸手将灵犀圭取回,既然他说没见过,她也懒得再应酬他。她今日约他出来,不过是为了弄清楚她心中的疑惑,一日不弄清楚他是不是转世的叶咏青,她的心便一日如油煎火燎。
如果他是转世的叶咏青,出生时必然和她一样,手里攥着另一阙灵犀圭,但他刚才却说他从未见过这灵犀圭,看他神色如常,也不像是说慌的样子。这般看来,难道真的是那阴差搞错了?这个身上有桃花印记的男子,并不是转世的叶咏青。
她的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可不愿她的咏青是个行事荒唐、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
“认识而已,他见此物有趣,借了来照着做。天色不早……”
她正待告辞,偃月却忽然抚了抚额道:“哎,卿卿你瞧,我老说与卿卿有缘,算上今日,和卿卿已是第三次见面了,却到现在也不知卿卿芳名,真真该打。说起来,我总觉得卿卿俏颜极是亲切,似以前在哪儿见过似的。”
钱翩翩复又看他一眼,其实她也有这种感觉,他的眼角眉梢似乎有些熟悉,但她以为美男子的相貌大概都有些共性,也不甚在意。
上次两人阴差阳错的鸾颠凤倒了一番,她也知道当时自己身中****,若不是他极时“出手相助”,后果确实不堪。她前世是青楼女子,对女子贞操并不死心眼地执着,贞操没了便没了,虽然真相让人难以接受,但她不会因此而寻死觅活,她此生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去做,在她看来,贞操和性命相比,什么也不是。
只是她当然不会像他所说那般,会对他感恩戴德,那日的事简直是吞了只死老鼠一般难受,对这个貌美风流的偃月公子,她只有不耻没有欣赏。
但既然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无补于事,她是堂堂大司马府的千金小姐,或许以后两人还有照面的机会,总不能藏头露尾,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表明身份。
念及此,钱翩翩正色道:“我姓钱,名翩翩。”
话音刚落,偃月忽地眉尖一挑,“骗骗?”
钱翩翩瞥了他一眼,纠正道:“是翩翩,翩跹的翩。”
亭外春光明媚,亭里却突然冷了下来。钱翩翩明显感觉到偃月看她的目光变了,方才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此时变得冷若寒潭,让她没来由的寒了一下。
“是你……?竟然是你。”
他的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似乎对她极有敌意,钱翩翩正疑惑他这突然的转变因何而来,便见他收起方才的冷脸,忽又笑得风情万种,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假,眼底阴恻恻的。
“卿卿,世人只知我是燕十七,字偃月,却极少人知我真正名讳。”
他这么一说,钱翩翩便想起,果然大家对他的称呼只是燕十七,或偃月公子,燕是燕国国姓,但十七只是他的排序,并不是名字。
偃月两眼直勾勾看着她,那目光似要将她看穿,“我随母姓,复姓赫连,单名一个玥字,非月亮的月,此玥出自《山海经》,凤凰衔果核掷于少昊,果核裂开,内有神珠,此神珠便为‘玥’。”
他说此话时,脸上虽笑意晏晏,但语气有些不善,似是带着怨气,她有些奇怪,他这怨气从何而来?
“玥……非月亮的月……”钱翩翩一边低喃,一边蹙着眉思忖他这话的意思,猛地心头一颤,“是你……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