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自己吐血，我心头的悲怆与绝望更加强烈，我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心血可熬。可就是这一口血，让我们剑拔弩张的对峙解除了。
“坐下，我给你找药。”赤天羽说完，伸手到怀里去，竟摸出了一个小瓶，一边倒药一边道，“我知道你有这咳嗽的老毛病，怕你路上发作，所以带了药。”
他竟这么有心？
“你如何知道这药能帮我？”我疑惑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十年前你病得要死，是我把你拉回来的——”
“当初，是你输给我真气救活我，对吗？”
“药石能治病，不能救命。”他不动声色地给我吃了药。
“我欠你一句迟到的谢谢。”
“你欠我的多了，算了。”他说完释然地常出一口气道，“也许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太执着，但莘冢已走到这里，我一定要到尽头去看看。纵然是空的，我也要看，因为我父亲，冥冥之中在天上看着我，这是他的心愿——”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动，难道，赤天羽并不十分在乎莘冢里的东西？那此行他必然不是破釜沉舟之举，看他这一路的举动，怕是还有下一步棋。
吃了药，我感觉好些，心头的疑惑却不敢问出来。此时的我们的关系，早已不是可无话不谈的知己。
“如果，将来我向鹿青崖复仇，你会怎样？”他忽然问道。
我心中一震，并没说话。
“不要多想，我只是说如果。”他轻描淡写地笑笑，说道，“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皇甫公子那样的君子，不会无故葬身这雪山，我们一起去找他们。”
……
他这次说得没错，当我们离开那段石壁，靠着树林边缘找到出路后，很快就遇见了其他人——上天再次展示了他的慷慨与仁慈，所有人，几乎都在这次雪崩下毫发无伤——除了我。
莘冢仿佛有灵性，和我们开了个玩笑，却没有真想伤害我们，又或者，它就是要给我和赤天羽一个机会，把心头的怨恨说开……
那我真的希望，这次众人能全身而退。
不过，后面的事让我知道，风和日丽，不过是暴风雨前的伏笔。
……
白茫茫的雪山，终于到了尽头。
一行到山口，却是山谷幽深，绿藤缠绕，温润之气扑面而来。无端听见风声咆哮从山口内传来，但我们却感觉不到有风。我浑身的汗毛都在竖起，那是接近一种神秘与危险禁地的敬畏感。这里，也许很多很多年，都没有人涉足了。
旷世的寂静，亘古的封闭。
这是战神最后栖息的归宿，我们这些后辈却要来打扰了。若邢戈的猜测是对的，邢无双还在世上，那我们的贸然闯入，将如何面对这个武功高绝，却不愿再沾染一丝江湖尘埃的老人？
我们，会不会在瞬间被他搓成齑粉？
山口内的风声回旋浩荡，如有巨龙呼吸沉浮。
我们这些人却只能立在山口，谁也不愿做第一个向前走的人。
猿六并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担忧，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山口一侧，敲打那石壁。
“他在做什么？”赤天羽沉声问道。
“虫不知说猿六通天地，能识路径，我猜他在找路，而山谷这条路不能走，定是死路。”鹿青崖沉声回答道。
果然，敲打完石壁后，猿六笑了起来，用力推那石壁上一块青石。
终究现出一个洞口来。猿六走回来，对我示意那洞口。
看来，那就是入口了。只是，洞口狭小只能容下两人并行，大队人马难以都行进，终究还是决定将大部分人马留在此处，只有各方亲信随行。
猿六第一个进了那洞口，我与和皇甫皓月紧随其后，再后是邢戈的人马，赤天羽在邢戈之后，与鹿青崖并行，皇甫皓城与宫嫣凤走在最后。我们这一行人，只有不足四十人。洞口的光芒消失，火把亮起，惊飞那些栖息的黑蝙蝠。这里鬼斧神工，那些石壁上的花纹诡谲狰狞，却不知是天然还是人为了。
猿六一路带着我们穿行在这石洞里，石洞里回荡着长短不一的呼吸声，火把渐渐小了，呼吸也有些难过，好在走了一段后，火苗渐渐大起来，也见到有光在前。
猿六带着我们直接走向一侧黑乎乎的深洞。我担心他带错路，正要开口叫他，皇甫皓月脱口道，“裳儿你看，那边亮光并非出口，而是萤石假光，有萤石之处，必有危险，不能过去。”
果然那光亮看来虚幻，却散发着诡谲之气，我眼睛已无法集中视线，但我信得过猿六。进了那深洞，只几步之遥，绕过一块突出石壁，低头躬身穿过狭小洞口，豁然开朗却是一处天然山谷，溪流之声扑面而来，我竟看见了桃花！
之前遇见的险山恶水让人心绪沉重，突如其来目不暇接的美景，却让人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一方山崖悬挂瀑布如练，眼前有湖色分五彩摇曳幻影，桃花树下，有石桌石椅，只布满了苔藓青藤，该是早无人拂尘了。脚下堆满落叶枯花，不知这些桃花树在这里经历几多荣枯兴亡。
“这里倒真像桃源了。”鹿青崖叹息道。
赤天羽道，“当年，邢无双与其弟邢无伤，为争夺小桃源圣主位起了争斗，骨肉相残，两派死者众多，到底邢无双退出争斗，离开小桃源云游而去。后来，还收下荒城十三骑为徒，与大荒城云慕天有师徒之情。没想到，他在这穷山恶水之间，到底找到了一处与小桃源风景如此相似之地。”
赤天羽在小桃源多年，必然得知这些旧事，这不足为奇，只这段记载，却说明小桃源与荒城早有渊源了。
正想着，猿六已有些累了，坐在那石桌上仰头看哪桃花树出神。
赤天羽眼中寒光一闪，慢慢从腰间取出一个红色丹药。我正要上前，皇甫皓月已先我一步拦在他面前道，“你做什么？”
“这怪物不辨是非，做事随心，今日会给我们带路，日后也会为别人带路，我给他吃下这个，让他听话些。”
“你要给他下毒？他是虫不知的朋友，你怎能这么做？若他不听你控制难道你要杀他？这何异于鸟尽弓藏？”
“江湖就是这样，鸟尽弓藏的事还少吗？皇甫皓月，不要总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我忍你，也不是无条件的！”
他二人在那说话，邢戈却慢慢走到我跟前，沉声道，“你觉不觉得，赤天羽和皇甫皓月之间，好像有某种交易？”
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心神不宁，原因说来有些荒唐，就是至今，我没有发现，皇甫皓月人格上的瑕疵。
江湖上，有完美无缺的人吗？我正想着，赤天羽已退开一步道，
“算了，莘冢还没到，我不想节外生枝。”
不错，这里是地形图上标识的桃花洞天，并非莘冢腹地。只是这里，必然有前往腹地的重要线索。
方才鹿青崖去看了地形，我们进山的山谷尽头，却是这湖水之下，也就是死路——只是那风声从何而来，却不得而知。而我们只有十丈见方的桃花洞天，再向前，却是五色湖水，没有路径了。
莘冢应该就在前面，可我们此时已没有舟船可渡。
……
“这里有字！”皇甫皓城身边的武士惊喜地喊叫起来，他拂开那些垂下来的绿藤，果然有字刻在石壁上，看上去似乎是剑刻上去的，这刻字之人，可能就是邢无双了。
皇甫皓城走上前去，低声念出来：
“逢春初绽一枝夭，灼灼其华润自娇。
莫谤逐流轻薄品，红颜碧血纸中烧。”
这是一首吟咏桃花的诗，却不知其中深意。
那边，邢戈也发现了一首诗：
“坛底青天永夜凉，杯中日月耀琼浆。
胭脂酿就倾城色，一梦随君醉黄粱。”
他低头略一沉吟后道，“这是酒，吟的是桃花酒。”
随后，更多刻在石壁上的诗被发现，加上方才的两首，一共七首。其余五首分别是：
“来路桃花归路水，武陵渔者泛舟还。
急招太守寻仙境，溪尽唯见万仞山。”
“美酒佳人两相牵，年华轻掷洒云天。
落花十年幽然逝，情债三生到九泉。”
“玉指簪花鬓上红，天机算尽五行中。
乾坤巧易玲珑阵，奇术阴阳破周公。”
“杏花本是桃花邻，粉白绯红两相匀。
同向东风开烂漫，不劳过客费痴嗔。”
“碾碎情思化药汤，销融花骨煮未央。
妖娆山鬼殷勤献，君子闻香已断肠。”
这七首诗，似乎都与桃花有关，各有意境之美，只不知刻在这里，到底是什么用意，难道只是遣怀之用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来路桃花归路水，说的是桃花源的古典吧？”赤天雨皱着眉头看哪石壁上的诗。
邢戈道，“若我没有猜错，这每一首诗，都藏着一字，机密就在其中。我猜出方才那首，是酒字。”
“玉指簪花这首，说的该是桃花女，所以是女字。”皇甫皓月也道。皇甫皓城低头沉吟片刻道，“那我看见的，是什么字？”
鹿青崖道，“皓城公子看见的，是图字——桃花图。”
七首已有四个字：酒、源、女、图。
还有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