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上了车,正要启动,空荡荡的火车站台上忽而鬼魅般出现一个穿米色风衣的人,提着一个鳄鱼皮箱子,向这边挥一挥手。周镐忙下了车,迎上去。十一少也跟了过去。那人高个子,梳着大背头,相貌俊朗,目光却咄咄逼人,如鹰隼发出的。
“颜景?”周镐面不改色。
“正是在下!”颜景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各位久等了!路上有事儿耽误了。”
有事耽误了,这只是虚假的说辞吧。十一少心知肚明,此人一定是故意的,他极其谨慎,不到最后关头不现身。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周镐抬腕看表,说道:“快走吧,与周佛海约见的时间快到了!”
四人上了车。一路上,由十一少换徐队长开车,那徐队长似乎对颜景甚是佩服,不吝激赏之词。周镐却有些郁郁不快,作为军统南京站站长,他还是第一次花那么长时间等一个特工,但他脸上却风云不变。十一少从后视镜中瞥一眼颜景,恰好颜景也看向后视镜,两人在镜中对一对眼,都把眉峰敛起。十一少似乎看到一线凶光从颜景眼中闪过,不禁心中一寒。这人,他莫非是知道了点什么?
夜幕已然不知不觉降临,因是春末夏初,夜风倒是凉爽。四人在迎宾馆前停车,还未下车,便有八个伪兵持枪上前将车围住。十一少早就听说汪精卫衣食住行的地方都有特工日夜严守,如今一见,果然不虚。周镐摇下车窗,说道:“麻烦通告一下周佛海先生,周镐求见!”
一个特工头目闻言,忙让那些特工放下枪,毕恭毕敬道:“周院长早有吩咐,请!”
那个特工头目带着四人进了迎宾馆。隐约听到一阵日语歌声,十一少听出那是一首日本的民歌,忽然想起在日本留学期间,几位中国同窗一起去富士山赏樱花,秦彤一路上便是唱的这个民歌。不禁有些今夕何夕之感。
过了几道关卡,那个特工将他们引到一间日式排屋前,敲门道:“周院长,您等的人到了。”
里面一个声音叫道:“快请!”
一扇挡门的屏风一撤,露出一席酒宴。几个浓妆艳抹的日本歌妓拥着几个汉奸在喝酒。当中一个体形微胖,戴着副圆边眼镜的便是周佛海。周镐对十一少和徐队长道:“你们在外面守着!”便与颜景跪在榻榻米上。
十一少关上门,在外面静候。听得里面周佛海道:“周镐兄,你能前来,太给我面子了!你是戴先生的红人,希望日后能帮我美言几句!——咦,这位好面熟!”
颜景呵呵一笑:“在下颜景,也是京都帝国大学经济系毕业,说来还是周院长的学弟,当年我也是在日本入的共产党!当时周院长意气风发,不减今日!”
周佛海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目光一敛,“怎么,你也脱离中共了?”
颜景点头道:“不瞒周院长,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中共,不过是潜伏而已!”
周佛海点头道:“中共地下党员实在难缠,我们的人也需要潜伏嘛!”言语间仿佛自己也是国民党的人。
十一少心中十分痛恨周佛海此人,这周佛海曾任国民党中央宣传副部长、代理部长等职,组织“低调俱乐部”,与抗日唱反调,鼓吹“战必败,和未必大乱”的投降主义言论;也曾率领76号,提出“以组织对组织,以鲜血洗鲜血”的口号,与军统、中统展开血战;而今看到日本人大势已去,又把自己当成国民党的人,可恶的墙头草,当真厚颜无耻到家了。而这个颜景,若真是国民党在中共的“潜伏”人员,一定得想个办法除掉才好,否则不知多少地下党员被他出卖,多少联络站又要遭殃。
他心中正自盘算着,里面周佛海忽而压低声音道:“汪精卫患了骨髓肿,现在在日本名古屋治病,看病情怕是挨不过明年,这伪政府的日子也快到头了!我虽在此地,心却系着党部,二位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周镐道:“既如此,我们讨扰了!希望周院长行个方便,让我在汪伪政权下讨个公开身份的职位,好借机重建军统南京站!”
周佛海其时已酒意朦胧,笑道:“不急,不急!周镐兄先换换装,工作安排以后再通知你——你去,电话通知李顺昌呢绒服装商店,让他们派个裁缝过来,为周站长制几套中山装和全毛高级大衣!”他对一个近卫吩咐道。
周镐忙谢了。周佛海与他们又畅饮几杯,便醉意潦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周镐与颜景对一对眼,便即起身离开,临走对那个打电话回来的近卫道:“我住在长江路174号,周院长如果有事,可直接派人去那里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