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铿锵”的车轮撞击铁轨声,火车鸣笛奔驰。十一少收回视线,不去看窗外变幻的风景,心中说不出是酸涩是苦辣。一年前他也是这样乘车来上海的,当时还有老酒这么个朋友。而今孑然一身,只有影子相伴了。
“咦,老同学!”一个女人欣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十一少回头看一眼,脸上有了喜色,眼前一个女子弯腰含笑而立,手上握了一卷书,齐耳短发,一双丹凤眼有说不出的英气。“你,你是秦彤!”十一少喜道。哈哈,正无聊呢,没想到在火车上都能遇到以前留学日本时的老同学。
“早稻田毕业酒会你也没参加就回国了,当时一帮子中国同学都说你无情来着!”秦彤的语气有些埋怨,带着几分娇嗔。她在他面前的空铺上坐下,手上的书卷摊开。十一少瞥了一眼,那是一本话剧《屈原》。要在上海,这样“红”色的话剧是不容许看的。十一少忙将那本书翻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这样很危险!”
秦彤莞尔一笑:“哦?难道连看一本话剧的自由都没有了?”
十一少道:“唉,你不知道,到处都是特务,一不小心你就可能被当成共党给抓了。”
这个秦彤,还跟以前一样,天真得很啊!十一少在心中感慨:而我自己呢,表面上虽然还年轻,内里却老得不像话了。
秦彤忽而目光沉了一下,说道:“共党怎么了?他们在延安均田分地,按劳分配,不是很受国人欢迎吗?”
“嘘!”十一少有些急了,目光四扫着,看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还是说一说那些老同学吧,他们大多回国了吧?都怎么样了!”
秦彤点头道:“国难当头,谁还能在仇人的国土上安逸的生活?我们那一届的,差不多都回了。对了,我现在是上海《中美日报》的记者,此次是要往南京暗访伪政府的。你呢,要去哪里?我听你北平的同学说,你的家被——日本人实在可恶!”
十一少被触动心病,说道:“我去南京投靠亲戚,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
秦彤忽而摇头说道:“十一少,你变了!”
十一少微微惊诧道:“我怎么变了?”
秦彤冷冷说道:“当年在早稻田你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还记得我们一起唱国歌的日子吗?还记得国耻日我们一起守着烛光默哀的日子吗?你实在是变了,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本来,遇到你我还挺开心的,可现在,我真宁愿我没遇到你!”
十一少吞咽下一口唾沫,叹息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在这个纷乱的时代,我又能如何?明哲保身才是最要紧的吧,我家里,可就只有我一个活口了。”
秦彤抿了抿嘴唇,忽而凑上前来,附耳道:“十一少,明人不说暗话。这个时代只有一个势力是真正地为国为民,那就是共产党!”
十一少大惊,面色发白,说道:“这,这可不能瞎说啊!——我去一趟厕所。”他心中已隐约猜出秦彤与自己在火车上相遇绝非偶然。也许她有她的目的,不然,她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他进了卫生间,将门反锁,将刚才与秦彤的对话一一盘算,想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随着一阵火车鸣笛声,火车向一个站点缓缓停靠,车检人员敲打卫生间的门:“火车即将靠点,卫生间将关闭!”
十一少出了卫生间,一抬头,忽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车门前一晃便下了车。他心中大惊,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全身。他快步回到座位上,秦彤依旧依靠在窗前,向外看着什么,然而眼珠子却一动不动,似已僵硬。他伸手一触她的鼻息,人已死去。他这才注意到秦彤的后脑勺已然中了一弹,想来是在火车鸣笛的一刹那开出的。
他顺着秦彤临死的眼线看去,窗外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人冲他冷然一笑,便即消逝在人流中。那人不就是刺杀王天木的金彪吗?他忽然瞥见那本《屈原》下压着一纸信函,抽出来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秦彤系共匪地下党,除之大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