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公抛弃发妻被推上龙虎铡?——陈熟美(陈世美)与“秦香莲”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闺怨》
前些年,社会上盛行着一句话,叫做“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如果说后者是指妲己、貂禅、潘金莲、陈圆圆这样的风情、风尘、风骚女子,那前者便一定是指陈世美这样的“负心汉”、“坏男人”,喜新厌旧、嫌贫爱富、见异思迁、忘恩负义,不但抛弃发妻、犯了重婚罪,最后还因担心自己利益受损,而丧心病狂地想把妻子、儿女都杀人灭口,这才遭到被包拯包黑子包龙图包待制包青天斩首的下场,并留下了一本著名的古装戏——《铡美案》(也有叫《秦香莲》的)。
故事说的是宋朝仁宗年间(1023—1063年),湖广均州府(今湖北省丹江口市)有一民间女子秦香莲,其丈夫陈世美上京赴考三年,全无音讯;公婆又因连年荒旱,受饥身丧,她只得领着一双儿女上京寻夫。据说这陈世美当初是外地一落难书生,颠沛流离到了秦香莲家,饥寒交加、生命垂危。好心的秦家人把他救活并安置了下来。又见他斯文儒雅、文化很高、且忠厚勤快(那时的陈世美确实是这样),便把温柔贤惠、年轻漂亮的女儿(那时的秦香莲也确实这样)许配给他。夫妻俩倒还非常恩爱,相互体贴(那时的他们也确实是这样)。秦家又不让他出门干农活、在家做家务,只顾一心研读四书五经、求取功名;最后还典当挪借、想方设法供他盘缠,助他进京赶考。也就是说,除了与秦香莲的婚姻外,秦家还另有大恩于他。不过,善良、质朴的秦家这样对陈世美,倒完全并非出于功利目的,盼望他考中后当了大官来报答自己,让秦家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们纯粹是为他好,想帮他实现自己的理想。要是理想实现了那当然好,要是实现不了也没关系,大家一起过平常、清贫的日子,照样幸福——非常朴素的想法。
如今再说秦香莲带着孩子进得京城,闻知丈夫陈世美已蟾宫折桂,高中状元,受招国婿,贵为东床驸马。她且喜且惊,终于在紫墀宫里见到了夫君。但身居高位的陈世美,此时已利禄薰心,不想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于是忍心拒绝认亲,并将她母子赶逐出了门。陈世美已变成了势利、冷酷小人;或者说他骨子里一直就这样,只是当初由于条件不允许,因而庐山真面目还没暴露罢了。而秦香莲也不复是当初那个俊俏年轻、楚楚可人的小家碧玉。多年的上赡养老父老母、下抚育幼女雏儿,外农活、内家务一个人扛,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烟熏火烤、缺吃少睡,以及连日来不远千里、跋山涉水、风尘仆仆、忧心忡忡地寻找夫君,把她变得苍老、粗糙、憔悴、凄苦,彻底一个人老珠黄的“黄脸婆”、“糟糠妻”、“乡巴佬”了,哪里比得上身为皇家公主金枝玉叶、雍容华贵、珠光宝气的新娇妻?再说,“结法妻子”出场了,让人家堂堂公主如何处?也难怪陈世美嫌弃她、不想认他了。
这真是“悔叫夫婿觅封候”啊!秦香莲被赶出宫后,在街上遇见三朝元老、宰相王延龄,便拦道喊冤。为官正直的王延龄,很是同情秦香莲的遭遇,且本来就对驸马爷平时一贯小人得志、狐假虎威、盛气凌人的做派颇有些不满,于是借辞为陈世美拜寿,教她扮为卖唱之人,歌于筵前,真实讲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指望使陈世美回心。但陈世美仍考虑个人名位,铁石心肠,坚决不认,并对秦香莲多方训斥、厉声谩骂。老宰相义愤填胸,实在看不下去,便将自己亲手所执之白扇赐予香莲,嘱她往开封府衙包拯包公处告状。
陈世美不认至亲倒也罢了,还“一不做、二不休”,起了杀人灭口的歹念。在赶走秦香莲之后,他怕再生后患,竟派武士韩琪前往追杀。韩琪在三官庙里追住了秦香莲母子,本欲动手,经秦香莲述说实情之后,良心未泯的他终于放走了她们母子三人,自己却因无法向其主陈世美复命而自刎谢天。
秦香莲悲愤已极、绝望已极,径直奔往开封府见到包拯,鸣鼓控告当朝状元公、驸马郎陈世美。包拯知晓原委后,气愤填膺。他先是把陈世美骗过本府来,并以婉言相劝,希望对方认下妻儿,骨肉团聚。但陈世美自恃乃皇亲国戚,无人敢动,故良心蒙昧,全不领悟,强词狡辩,想干脆一错到底。至此他甚至还想再次企图行凶杀害秦香莲,为包黑子拦阻。包拯怒火万丈,迫不得已,立即开堂审讯。
公主(陈世美新妻)、太后(公主之母、陈之岳母)闻讯,相继到来庇护。她们用尽种种卑鄙、狠毒手段,威胁包拯放回陈世美。包拯无可奈何,将自家俸银三百两赠予秦香莲,劝她带儿回家,勤劳度日,教孩子将来千万别求取功名。秦香莲有冤难诉,拒不接受,且怨包拯官官相护,并非百姓有口皆碑的包青天美名。包拯听了秦香莲的话,愧愤交加,宁愿弃官去职、犯上杀头,也要主持正义。于是手持龙虎铡,终于砍下了陈世美这个千古坏男人代表(台湾作家柏杨称其“穷措大”)的头颅。而秦香莲及无数围观百姓自然也大呼“青天”,盈盈拜倒。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而已,宋仁宗年间并没有这样一桩史实。但是,陈世美在历史上却真有其人,不过并不是舞台上的这个大坏蛋形象。元曲中有高则诚所著的《琵琶记》一剧,情节与《铡美案》一模一样;是陈世美同时代的人有意污蔑他,将《琵琶记》里的男主角蔡伯楷,移花接木到了他的头上。因为陈世美是清朝人,怎么可能被宋朝的包拯推上铡刀?实所谓“误把冯京当马凉”。
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第四套)曾在2004年12月23日的《探索·发现》栏目中,有个名为《铡美案新考》的片子,就是为清朝的陈世美平反昭雪的。节目组特地到了陈世美的老家——湖北丹江口,采访了当地文士与陈氏后裔,证明陈世美乃清代官员,实名年谷,又名熟美;1625年生人,出身于仕官之家;清初游学北京,顺治八年(1651年)辛卯科进士;初任河北某地知县,后因康熙赏识,升为贵州分守思仁府兼石道按察使,兼布政使参政,基本上还是个好官。在贵州任上,其同乡、同学来投,谋取官职,他多次接待,但并未徇私助之,倒是劝以刻苦攻读以求仕进。后因来投者日多,忙于公务的他难以应付,乃嘱管家一律谢绝。其昔日同窗仇梦麟、胡梦蝶等,当年与他进京赴考时曾以钱财相助,如今因遭管家回绝,顿生报复之心,遂以《琵琶记》为蓝本,将社会上的一些升官发财、忘恩负义而抛妻灭子之事捏在一起,加在他的身上,编成戏剧《秦香莲》,在陕西、河南等地演出,故能得到广大百姓认同,于是日渐传遍天下、流传至今,而“陈世美”一角遂变成臭名昭著,酿出一桩千古奇冤。其实,陈熟美与他的第二个妻子秦馨莲一直非常恩爱,白头偕老。
不过,文艺真实与历史真实并不一样。历史上的陈熟美可以是个好人、好官、好丈夫、好父亲,为其后代所敬仰;舞台上的“陈世美”也可以作为一个坏男人、反面典型而独立存在下去,训教世人,净化社会。他们已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使女·爱妾·知己——苏轼与朝云
“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这是宋朝大文豪苏轼在晚年为怀念其爱妾王朝云而作的一首词作《西江月》。
苏轼(1037—1101年),北宋大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属四川)人,苏洵子,苏辙兄,人称“苏长公”、“苏东坡”、“苏大胡子”、“苏大学士”。宋仁宗嘉祐二年进士。1061年任凤翔府签判。宋神宗时曾任祠部员外郎。熙宁四年因反对王安石及其新法贬任杭州通判。后知密州(1074年)、徐州(1076年)、湖州(1079年)。元丰二年因作诗“谤讪朝廷”下御史狱。1080年贬谪黄州任团练副使。1084年知常州。1085年知登州。不久入京都任中书舍人。宋哲宗时1086年任翰林学士知制诰。后反对司马光、程颐等旧党,1089年出知杭州。1091年任吏部尚书、知颍州。1092年知扬州。后任兵部尚书、礼部尚书。1093年知定州。1094年前后新党再度执政,被贬谪到更偏远的惠州、琼州(1097年)、儋州。最后于宋徽宗初年遇赦北还,病死于常州,追谥文忠。
苏轼学识渊博,能勉励提拔后进,黄庭坚、秦观等均出其门下。思想比较复杂,儒佛老等派在其世界观诸方面既矛盾又统一。为人正直,性情旷达,忧国忧民,为世称道。对新党的偏激、旧党的保守均不认同。在广东、海南时多方鼓励培养当地后一辈学者文人,和少数民族也能和睦相处;虽生活艰苦,仍未改变人生的乐观态度和旺盛的创作力。
苏轼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文化全才和十大文豪之一,两宋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化全才与文豪;并继承发扬欧阳修等人倡导的诗文革新运动,成为北宋中期文坛领袖。在散文上与唐朝韩愈齐名,并称“韩苏”;在整个两宋与欧阳修齐名,并称“欧苏”;又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且与其父、弟并称“三苏”,皆入八家之列。在词作上,堪称整个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是豪放派创始人与代表人物;又与南宋辛弃疾齐名,并称“苏辛”。在诗作上,是中国历史上十大诗人之一,两宋历史上最杰出的诗人之一;又与出自其门下、“苏门四学士”之一黄庭坚齐名,并称“苏黄”。在书法上,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在绘画上,亦为宋代大画家。其在文化诸领域均有非凡才学、甚高造诣、卓越贡献、一流佳作,放眼整个世界历史也罕有能比,可谓璀璨辉煌、高山仰止、名垂千古。
苏轼其文数百篇,汪洋恣肆,如行云流水、泉源涌地,明白畅达、结构谨严,并有创新;如《石钟山记》、《放鹤亭记》、《赤壁赋》、《后赤壁赋》等为传诵名篇;前承庄子、韩愈,后开龚自珍、梁启超。苏轼填词三百多首,题材广泛,记游、怀古、赠答、送别、说理等无不入词;对严格的音律束缚有所突破,开豪放一派,气势雄浑,豪迈不羁,摆脱了男女恋情、离愁别绪等绮艳柔靡的风尚,促进了词的发展,对后来很有影响;名作有《念奴娇》、《水调歌头》、《江城子》等。苏轼作诗两千七百多首,各体皆工,尤善七言;大都抒写仕途坎坷的感慨,也有反映民生疾苦、揭露现实黑暗之作;风格清新自然,题材广阔,手法豪健,善用丰富、新鲜、贴切的比喻和夸张,独具风格;主要作品有《惠崇〈春江晚景〉》、《惠州绝句》等。
在这位成功的文化巨人背后,有着一位怀着深沉的爱的美丽女性执著的支撑,与之同呼吸、共命运,谱写了一曲千古绝唱。她就是王朝云,先后成为苏轼的使女、小妾,也是苏轼的红颜知己、精神挚友。大文豪一生女人多位,然王朝云无人可以替代。情痴情种王朝云,天涯海角终为伴。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而就千秋论,不可无此人!
王朝云字子霞,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因家境清寒,自幼沦为歌舞妓,却独具一种清新、高雅的气质。1071年苏轼在杭州通判期间,于一次偶然的宴饮机会,看到了轻盈曼舞、极具灵性的朝云(那时朝云还不过是二六少女),为其打动,于是买下,先纳她为使女、丫鬟,妻亡后即扶正为妾,备加宠爱。
苏轼有一首著名的《饮湖上初晴后雨》诗篇:“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装淡抹总相宜。”据说这首诗明写西湖的旖旎风光,而实际上寄寓了苏大学士初遇朝云时为之心动的感受。
王朝云天资聪明,在大师的训导下,渐渐更富才艺。这是苏东坡着意培养出来的一朵奇葩、仙卉、鲜花。等花儿绽放之时,自然需要有人去采摘,于是成了有心“园丁”自己的“如夫人”。苏东坡大王朝云二十六岁,秦观曾称她“美如春园,目似晨曦”。王朝云也许文化有限、端庄不足,但她以自己的聪慧和贤淑,以及少女特有的清新、细致,让苏轼在不惑之年找回了久违的快乐和自信。但她也不光有乖巧和聪明,而是尽心奉献、全力照料,一直义无返顾地跟随着老相公,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在他最得意时,也在他最倒霉时。
苏轼因反对新党而谪居杭州四年,之后又官迁密、徐、湖州等,又因“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常、登州等,再反对旧党被贬到杭、颍、扬、定州等,南来北往,风来雨去。这期间王朝云始终紧紧相随,陪伴在他身旁,和他一起过着辗转颠沛、风雨飘摇的生活,成为他艰难困苦中最大的精神安慰和情感慰藉。
东坡居士性情豪爽、了无城府,常常在诗词中畅论政见,数度得罪当朝权贵。在其妻妾中,王朝云最解他心意。有一次,他指着自己腹部问周围多名侍妾:“你们有谁知道我这里面有些什么?”一个马上答道:“文章。”另一个答道:“见识。”苏轼频频摇头,不以为然。此时王朝云笑答:“您满肚子都是不合时宜。”苏轼闻言捧腹大笑,赞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1083年王朝云为东坡生了个儿子,取名遁儿。在生子三天时,苏大诗人写了首《洗儿诗》用以自嘲:“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可惜此婴仅活了十个月,便不幸在南京夭折,也就无法实现其父的愿望。苏东坡哀痛不已:“羁旅失幼子”,“老泪如泻水”。遁儿死后,王朝云再没生第二个孩子。
1094年王朝云随苏轼贬到惠州时,才三十余岁,而当时苏轼已年近花甲。眼看主人再无东山再起的希望,苏大学士身边的侍儿姬妾都陆续离去,只有王朝云始终如一,追随着他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来到岭南,还会苦中作乐演唱他作的诗词。苏轼十分感动,刚到惠州不久就为她赋诗一首:“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在该诗中,苏轼称王朝云为“天女维摩”,即一尘不染之意。该诗还有这样一段前序:“予家有数妾,四五年间相继辞去,独朝云随予南迁,因读乐天诗,戏作此赠之。”当初白居易年老体衰时,深受其宠的美妾樊素却溜走了,他因而有诗“春随樊子一时归”。王朝云与樊素同为歌舞妓出身,然性情迥异,她的坚贞相随让老年苏轼备觉欢欣。晚年苏东坡为王朝云写了不少佳作,感激她、赞美她,因为只有王朝云了解他、理解他。
但没想到造化弄人,像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年轻女子,并未陪伴老迈的苏轼走完其人生之路,反而先于他离开了喧嚣尘世。才到岭南的翌年,王朝云突然得了一种烈性瘟疫,不治身亡,年仅三十四岁。她是虔诚的佛教徒,咽气之前握着苏轼的手,念着《金刚经》上的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如泡影,如露,如电,应做如是观。”意思是说,世上一切都为命定,人生就像梦幻泡影,转眼之间就永远消逝了,没必要过于在意。这番话不只是王朝云对禅道的彻悟,其中也隐含着她临终时对老居士的无尽牵挂。
有古书记载道:“子瞻在惠州,朝云侍坐。维时青女初降,落木萧萧,凄然有宋玉之悲。因命朝云捧觞,唱花褪残红词以遣愁。朝云珠喉将转,粉泪满襟。子瞻诘其故,答曰:‘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子瞻大笑曰:‘我正悲秋,汝又伤春矣。’遂罢。未几,朝云殁,子瞻为之终身不复闻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