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按州后，柳长生再次将郭太和调到自己身边，做自己的师爷兼贴身管家。柳府的所有事宜，全部由郭太和管理。郭太和认真甄选，清理了有嫌疑的杂役，重新招募了一批新的仆人，严格训练后方进入柳府。同时，在柳府内设计了大量的暗道，十几个武林高手潜藏在各处，刺客即便进入柳府，最多进两道门便被掩杀，三年时间里，柳府挫败了十几次刺杀事件。
三年后，正德驾崩。一朝天子一朝臣，柳长生被调离按州，派到偏远的贵宁府做府台，这里杂居着十几个少数民族，民风彪悍，各族间仇杀之事不断，各个民族内部也不统一，族长就是土皇帝，朝廷的命令下达到这里根本推行不下去，柳长生到任后，便斥资在贵宁城内建立一所规模宏大的书院，重金请来博学的大儒，然后贴出告示，公开招收学生，经过考试后，成绩优异的学生免费入学，三年后成绩优异的学生推荐到国子监……
漂亮的校舍，博学的鸿儒，低廉的收费，很快吸引了贵宁大大小小的学子们。报名者纷至沓来，那些族长们的孩子们也不例外，纷纷来报名考试，他们倒不在乎学费，在乎的是强大的师资力量。郭太和明白了柳长生的用意：搞不掉老子，就先搞小子，搞定了小子，老子也就握在手心里了。
柳长生哈哈大笑，说：“知我者，郭弟也！族长们虽然经常违抗朝廷命令，但他们还是颇希望自己的子弟能够受到好的教育，这次招生的事我们这样来……”
郭太和听完，连说：“大人，你真是高！”
按照柳长生的部署，郭太和大造声势，四处传播“谣言”，说书院的老师都是昔日京城的名儒，为了传播圣人言，才来到这里，呆够五年就走，所以这次书院招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书院的学生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国子监的大门，即便入了不国子监，考个举人也不难；考试如何如何难，监考的人全是从外地调来的兵士，跟本地人毫无瓜葛，一旦发现有人作弊，他们会立即带走考生……这些虚实结合的谣言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人们对书院招生强烈关注，连犄角旮旯的村子都知道了书院招生之事，选谁家的孩子参加考试，成了族里最重大的事情……
考试前两天，贵宁府大大小小的旅店爆满，民宅里也住进了好多山里来的人，郭太和秘密查访后发现，许多族长竟亲自送孩子来考试了，其中还有不少多次违抗朝廷命令的人，如果这时封闭城门，来个瓮中捉鳖，岂不省事？
柳长生听完他的建议，哈哈大笑，说：“瓮中捉鳖？捉了他们，咱们可就成了瓮中的鳖了！你想想，咱们把族长们抓了，那些山民们岂不是要跟咱们玩命？咱们不仅不抓他们，还要礼遇他们，将他们都请到驿馆里居住，好吃好喝地招待好他们……”
郭太和明白了，柳长生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他说：“大人，我明白了，所谓的考试只是幌子，这些族长们的孩子是一定要被录取的……”
柳长生竖目说：“怎么可能？考试是件严肃的事，马虎不得，别说那么多了，按我说的做……”
郭太和对柳长生的决定又捉摸不透了。不过他还是按照他的指令，将族长们请进驿馆居住，有的族长趁机要求参见柳长生，想为孩子说情，当天晚上，柳长生来到驿馆，设宴招待这些族长们，他表示自己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无论到哪儿，做父母的总是要为孩子着想的，只是考试不是小事，一切都靠真本事，所以不可能开后门……
昔日的府台总是求着族长们说好话，现在柳长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颇让这些人意外。不过这也宽了他们的心：公平竞争，有本事就上，没本事就下，到哪里都一样。
第二天，“谣言”又起来了，说昔日骄横跋扈的族长们说情，被府台无情拒绝，族长们气得要闹市云云，大家对考试的信任度又增添了几分，同时对族长们的不满也增加了不少，连族长的孩子都受影响了，让自己的父亲不要干涉自己……
严密紧张的考试过后，很多考生并没有离去，他们仍然住在城内，等待结果。柳长生在大街上摆了一长溜的桌子，士兵把守在外围，阅卷老师则在众目睽睽之下阅卷，试卷的启封到批改到装订，大家有目共睹，最后统计出来的分数当场张榜公布，一期录取一百人，里面有二十多个族长子弟，其他的有商贩的孩子，有农民的孩子，有衙役的孩子……总之，学生不分贵贱，一律按成绩来。四十多个族长的孩子落榜了，他们垂头，却并不丧气，发誓明年再来。那些考中了的则不得了了，跟中了举人似的，街坊邻居都来庆贺。族长们回到家乡，考中了，族长们夸考试太严格了，多亏孩子成绩好，要不然指定是落榜了；落榜了，族长们回去也夸考试太严格，自己孩子落榜，证明自己一点歪招都没使……
总之，这场考试加强了百姓对朝廷的信任，郭太和连说好险，幸亏还有二十多个族长孩子聪明，不然一个也考不中，那可就麻烦了。柳长生哈哈大笑说：“所有试卷我都秘密让人做标记了，我掌握着让谁考中让谁考不中……”貌似严格公平的考试后面，柳长生的手一直在暗中操纵。
三年时间里，书院按步骤录取了贵宁府几乎所有族长的孩子，老师们严格教育，柳长生尽可能地将他们推到京城国子监里去，孩子在京城里有做官的可能，又是一个人质，族长们渐渐对朝廷顺从了，柳长生请求皇帝尽可能地照顾那些族长子弟，因为老族长死后，后来的族长就是他们了，贵宁的长治久安就能够实现了。皇帝对柳长生刮目相看，他重新启用柳长生，哪里有事，就把他派到哪里，柳长生长袖善舞，各个地方的麻烦事他都能摆平，不过为朝廷辛苦奔波，柳长生不到五十已满头白发。当他升为云贵总督平叛时，他问身边的郭太和：我这些年来尽心尽力地为百姓做事，就是想为了弥补当年对郾城百姓的亏欠，太和，我造的福和造的孽扯平了吗？
郭太和摇摇头，说：“唉，大人当年也是不得已啊，一将功成万骨枯，都是没法子的事……”
柳长生哈哈大笑道：“不说了，既然做了，我就不会后悔。事情已过去多年，那些想报仇的人恐怕都死光了，再说，即便我致仕，以我的财力，请几个高手保护还是绰绰有余的，想杀我？哼，那些冤死的人就认命吧……”
五、绝杀
几个月后，柳长生果然致仕了。皇帝念他为朝廷做了不少事，便在京城东面赐给他一所宅子，特批了五名锦衣卫高手保护，柳府的防卫情况被郭太和做了周密部署，不过，这一切安排似乎多余，没有人来干扰柳长生富足安逸的生活。转眼间一年过去了，连个刺客毛也没见着，倒是有不少以前做官时所在地方的百姓前来，给他捎来地方特产，柳长生特别高兴，和百姓们熟络地聊天，百姓回家时，他让郭太和回赠大量东西，价值远远超过百姓带来的物品，只是来的百姓中，唯独没有郾城县的百姓。
郾城成了柳长生永远的伤心之地。他甚至不敢回首这个地方，一想起这两个字，心里就钻心地疼。可那里有他的根，父亲母亲都埋在那里，他好多年没回去给父母扫墓了。郭太和回去了一次，回来给他带来了郾城的麦子，柳长生让下人磨成了面，做了郾城人爱吃的面食，柳长生每天中午都吃，半年过去了，郭太和带来的粮食快吃完了，一天中午，柳长生一边吃面一边跟郭太和说话，想让他再回去一趟，带些粮食过来。突然，他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他连忙说：“太和，快叫医生来，我心里疼……”
郭太和淡淡地说，用不着了，医生来了也救不活你了！
柳长生大惊，豆大的汗珠从脸上落了下来，郭太和说：“长生，你已经慢性中毒了，半年了，毒已经慢慢地浸入到骨髓了……”
柳长生捂着心口痛苦地说：“怎么可能？所有的食物都经过检验的啊，你怎么下的毒？”
郭太和摇摇头说：“我没有下毒！是你给自己下了毒……”
柳长生一脸的惊疑，郭太和接着说：“我带来的粮食，是，是那年蝗灾时家里的存粮……”
一说起蝗灾，柳长生身子颤了一下，心里犹如刀割般绞疼，他头一歪，便没气了。郭太和看着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他哭道：“爹娘，郾城的父老乡亲，你们的仇报了，呜呜……”
郭太和跟在柳长生几十年，就是为了报仇。本来他有很多次机会杀了柳长生，但看到柳长生确确实实地在为百姓做事，所以他不忍心加害，反而多次救他。直到柳长生致仕，他才决定为乡亲们报仇。
那年蝗灾，本来百姓们可以撑过难关，但在利欲熏心的柳长生的催逼下，当年百姓就死了两万多人。因为存粮被搜刮殆尽，那些被蝗虫的粪便污染的粮食有毒，本不应该吃的，但为了填饱肚子，百姓们明知有毒却只好闭着眼睛吃，大人的抵抗力捎好，吃上四个月才死，小孩子吃上十天半月就死了……
郭家富有，但家里的存粮也被收走大半，剩下的粮食全分给了下人，他们撑了半年，不得不吃有毒的粮食……郾城县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有尸体，情景惨不忍睹……
郭太和藏着一袋子被蝗虫粪便污染过的粮食，他回郾城帮柳长生扫墓时，将粮食带了回来，由于时间久远了，粮食的毒性变得很弱，因此即便有人事先品尝，也查不出来。再说尝菜的人是下人，身强力壮的，比锦衣玉食的柳长生抵抗力强多了，柳长生吃了半年的有毒粮食，终于偿还了当年欠下的血债……
看着柳长生的尸体，郭太和跪在他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掏出三尺白绫，自挂房梁……
曹公公赈灾
一、不给钱但要干活
东汉灵帝中平四年，豫州大旱，各地饥民准备拖家带口出去要饭。消息传到洛阳，大臣们惊慌失色，因为黄巾军已经越来越壮大，这些饥民如果加入黄巾军，后果不堪设想。大臣们纷纷向皇帝上奏章，请求朝廷速派得力大员赈灾，安抚百姓。灵帝刘宏不愿意管，倒是身边服侍的黄门宦官曹福安小声说：“皇上，难道你忘了光武帝起事了吗？”
刘宏一震。光武帝刘秀，是东汉王朝的开国皇帝。刘秀本是一个边远没落的皇族后裔，靠着绿林军才打败了王莽，建立了东汉王朝。绿林军就是一群饥肠辘辘的灾民组成，将王莽的四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饿肚子的农民战斗力是惊人的，黄巾军起事时人数并不多，刘宏没放在心上，可短短几年，黄巾军就呈燎原之势了。豫州地区属于中原地带，农民更多，这些饥民拿起镰刀斧头就成了凶狠的暴民……想到此，他便心慌了：“那派谁去比较好呢？”
曹福安不敢吭声了，他只是个负责皇上膳食的小宦官，哪儿敢议论朝政啊。刘宏让他但说无妨，曹福安就大着胆子说道：“臣觉得袁朗大人不错……”
袁朗？刘宏皱眉，他不喜欢袁朗。不是因为袁朗不好，而是因为他太好了。袁朗出身名门望族，袁氏一族位列三公的就有好几位，不少人担任过三公九卿，势力极大。但跟其他氏族一样，袁氏一族也出了不少败家子，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给袁氏蒙羞。但袁朗出生后，让袁氏族人重新又有了信心。袁朗跟刘宏年纪差不多，刘宏读书时，袁朗还曾作为陪读，和他一起上课。刘宏贪玩，资质一般，读书成绩没有袁朗好，皇太后为了激励他，就拿袁朗当榜样，总是表扬袁朗，这让刘宏特别厌烦袁朗。
袁朗曾经在豫州属下的沛国担任过刺史，政绩卓著，百姓爱戴，名声特别好。但刘宏最信赖的太监张让的一个亲戚花了两百万金，欲做沛国刺史，刘宏就将袁朗召回洛阳，让他负责国子监，这是明升暗降，但袁朗短短两年时间，就让沉迷于酒色的太学生们容光焕发，勤奋读书，国子监里一派向上的景象……这让刘宏更加恼怒，可是袁家担任三公九卿的老爷子们对袁朗特别赏识，袁朗又没什么大错，刘宏也不敢拿袁朗怎么样。
曹福安推荐袁朗，理由是他出身氏族，压得住场，那些豪强地主会买他面子；第二，他个人有能力，对豫州也熟悉；第三，袁朗是他的朋友，交情不错，他认为天下之大，除了袁朗还真找不到第二个更适合去赈灾的人。
曹福安倒是坦诚，将他和袁朗的关系和盘托出。刘宏这才认识到，袁朗口碑那么好，确实是有手段的。作为世家子弟，一般耻于和宦官结交，他却跟一个负责膳食的曹福安交情不错，那么其他宦官如张让、张恭、韩悝、宋典他们说不定跟袁朗也有过往，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他将任用袁朗到豫州赈灾的事情跟张让等宦官说了，果然，他们都没有反对。
刘宏召见袁朗，让他担任豫州牧，这可是一方诸侯，年仅三十的袁朗感谢皇恩，同时很关心地问皇上准备拿出多少钱赈灾，刘宏牙疼似地说：“国库里面也没多少钱啊，朕还要修建丽宫，还要买些西域香……”
张让等宦官在一旁偷笑。袁朗无语了，皇帝贵为帝胄，骨子里却是一个生意人，对做生意很是热衷，曾经在后宫仿造街市、市场、各种商店、摊贩，他自己则穿上商人的衣服，在这人造的集市上玩耍，或在酒店中饮酒作乐，或与店主、顾客相互吵嘴、打架、厮斗，玩得不亦乐乎。既然是生意人，他对钱就特别看重，让他拿钱去赈灾，那就跟要他命一样。
袁朗惊声道：“皇上，要赈灾却没钱，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计可施啊。”刘宏转了转眼珠说：“袁朗啊，这要按行情，一个豫州牧得值五百万金，朕不要你钱，等于你省了五百万金，你拿一半，就是两百五十万金，拿这些钱给老百姓们熬点稀粥喝就行了，你还省下一半钱呢……就这样了，你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