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到一半,顾甄阳的手机突然震动,我当即手一软,叉子掉在白瓷盘上,发出哐当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顾甄阳知道我慌,就从对面挪过来坐在我旁边,让我可以靠着他的胸膛。
他接通电话,开了扬声器。
“少爷,白家的人把我们拦下了,说让我们别管。”
“那你们守的人呢?”
“被他们打了……”
我捏着桌布,也很想打人。
“他们说只是给这个女人略施惩戒,让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估计白家的案子已经摆平了。”阿放含糊地说道。
什么叫做白家的案子摆平了?我想得到,却不愿意去想。
江姐姐被打的第二天她没有来上班,顾甄阳说不让我去找她,否则得罪了白家,恒津集团有很多生意上的事会出乱子。
后面的话他没说,我知道,如果因为我去捅娄子而造成集团损失,我在顾爸爸眼里就不那么讨喜了。
原本看起来没有交集的几条线,忽然变得紧紧相邻,一触即发。
我还是给江姐姐打了电话,没想到她竟然不接,一次次挂断。等我忙完再看手机,见到江姐姐发来的短信,也是叫我不要再管这件事。
四天后,江姐姐重新回医院来上班,脸上挂着彩,右眼的淤血都还没散去。
医院里乱传,说江姐姐招惹了不该招惹的男人,被对方的家室报复了。
谁知道这些谣言又是哪些有心人散播出来混淆视听的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我几度去找江姐姐,她都借故避开了,最后一次走过我身边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就放弃吧。”
而同天,下了班后,顾甄阳告诉我,因为医院方面提供的证据不足以证明涉案人员就是白肃,所以这个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胡欣受了屈辱,江姐姐挨了打,可真正闯祸涉事的人却逍遥法外,自由自在。
我顿时悲从中来,无话可说,只能看向车窗外,沉默良久。
我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却没想到梦想会被现实虐得体无完肤。我以为我已经把人性丑恶的一面看得很透,却忘了我也只是一个才毕业不到三年的小医师,是这个复杂社会里的初级学徒。
我不敢去想象拿到被篡改过的检查结果的胡欣会是什么心情,她好不容易产生的活下去的念头会不会就此破灭。
思绪飘荡,忽然就想起了弃医从文的鲁迅先生。我虽不敢自比于他,却在这一刻很想对爸爸的在天之灵说一声,爸,我不想当医生了。
如果当医生只能看见和忍受这些社会暗黒面,甚至没有办法替弱者声张公道,被迫要同流合污,那我还是治病救命的医生吗,我如何对得起陷入疾病苦难的一双双央求的眼睛。
泪水潸然而下,为梦想和现实的落差,为我不知去向何方的未来。
顾甄阳给我递上纸巾,我没有接,他就亲手给我擦。
“是我没用,只能看着你哭。”他的声音里真的满是自责。
“你怎么没用了?”我含着哭腔跟他争辩,“你已经很厉害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当超人吗?你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顾甄阳悠然一笑,笑完后说,“你能弄到胡欣的真实检查结果吗?要是可以,拷贝一份给我。”
我捏着纸巾团定睛看他,“顾甄阳,你想干什么?”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白家那个小混蛋肯定也不止犯这么一个错,他们整个白家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弱点。”顾甄阳说得很坚定。
“好,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拿到真实的数据。”我又感动得想哭。
顾甄阳托住我的后脑勺,凑过来轻轻地吻我的唇,吻着吻着又移向了我的眼睛。
“不要哭,我最看不得女人哭,特别是我的女人。”
我环住他的腰,像只犯了困的小猫一样在他怀里柔柔的点头。
有时候,因为敌人太强,所以反击变成一场漫长的战役,蓄势待发,只待那最后一刻的精彩。其实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精彩的那一刻,但我会等,会为那个结果而付出。
我想办法拿到了胡欣检查的真实数据,那张薄薄的纸在我手上好似有千斤重,我小心翼翼地藏好之前,还用手机拍了一张照备份,发给了顾甄阳和韦萱各一份。
用个人渺小的力量来守护正义看起来会不会太可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对不起身上这件衣服,对不起为正义而献身的我爸爸,对不起我自己灼热的良心。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也就只有我和顾甄阳在关心,可没想到,白家还是很看得起顾家的,他们跳过了顾甄阳,直接找到了顾家长辈,以至于我偶然一天就在妇科门诊见到了顾甄阳的后妈、顾依依的亲妈,大名鼎鼎的恒津集团董事长夫人,李萍之。
“第一人民医院这地方还是太老旧了,你当初怎么选了来这儿啊。”李萍之一看就不是来看病的,她望了望诊室里提供给病人的凳子,最终还是没有坐下,选择站着跟我说话。
她是长辈,我是晚辈,我们又是第一次见面,就算她是故意不坐,我也不能一直坐着不挪屁股。
所以我赶紧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喊了声“阿姨”。
她本人比新闻图片里的还要白,整个人白得发亮。我们医院也引进了一些美容项目,比如美白针、瘦脸针之类的,所以我看李萍之时,就像在看这些常来注射这些项目的老客户。
“我今天就是路过你们这儿,又知道你在这里工作,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晚上忙不忙?要不一起吃顿饭吧?甄阳这孩子自己挺有主意的,也跟他爸沟通过,说他的事自己做主,他爸只要负责支持就行。我这个当后妈的在很多事情也没有说话的份儿,既然他爸支持,我也就认同。苗小姐也一只脚踏进我们顾家大门了,我这个当长辈的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更不能话都让媒体说完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李萍之笑道。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居然不是那种高傲冷艳的贵妇,而是一个话比我妈妈还多的普通中年妇人。
不过她表现得再怎么普通,那一身华贵衣着,价值赶得上二三线城市一套首付的名贵包,以及无数耀目闪眼的珠宝,都无一不在宣示着她是豪门太太。
豪门太太对我提出邀约,我不知道能怎么拒绝。
“那我们晚上见。”李萍之莞尔一笑,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