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还在进行,手术室门口陆续又来了两三妇人,她们先和产妇母亲打了招呼,然后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时不时抛两记眼刀过来,对我要多不客气有多不客气。
我实在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仇视医生,也不明白他们的家人还在医生手里时他们为什么要跟医生这么过不去,难道把医生都得罪遍了对她的孩子有什么好处吗?
她们叽叽歪歪商量了一阵子后,产妇母亲居然离开了。我也不好过问别人的事,稍稍皱皱眉头就过去了。
没想到,那妇人刚一走,后面来的两个女人就开始围着我问产妇的八卦。
“那孩子多大?……八个月?诶哟,都说七活八不活呢……”
这一家都是什么人!亲妈不管女儿就算了,来的亲戚刚刚还装作很关心的样子,跟产妇母亲一起对我同仇敌忾,怎么转背她们就开始叽歪这些不中听的了?
人心竟然可以如此恶毒!七活八不活这都是什么封建迷信的总结!
我气得真想走,一刻也不愿跟这些愚蠢到令人发指的人待在一起,可惜我别无选择,我得站好这班岗。
不愉快的时候就觉得时间过得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终于,背后的手术室里传来微弱的婴孩哭声。
手术室外边的几个妇人相拥而笑,她们这刻的笑容是真诚的,我刚刚紧绷的心情也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喘息。
“你快给黄妹打电话,告诉她……”她们的方言太难懂,我听懂前面几个字,后边的内容就再也听不明白。
我能看到的就是一个妇人支使另外一个妇人去打电话,过不一会儿,产妇母亲头发凌乱地跑到了手术室,跟那两个妇人一通叽歪,眼神里满是得意骄傲。
直觉告诉我,她刚才极有可能是去找她外孙的爸了,而且还在那边得了势。
我缓口气就到了下班时间,邢野和傅哥还在对产妇和早产儿进行后续处理工作,我一直想等邢野回来跟他说几句话,结果也没等到。
说好来接我的顾甄阳没来,来的是他的助理。
“顾总有个临时会议要开,不过不需要多长时间。他怕您等急了,所以派我来接您。”
我想起顾甄阳下午顾着自己情绪却不照顾我感受的表现,禁不住就犯倔,“你回公司吧,我跟朋友约了吃饭,就不去找他了。”
“这……顾总只怕会怪罪我办事不利的。”助理柔和一笑,没有要走的意思。
仿佛是料到我肯定不会跟助理走,顾甄阳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比中午状态还要差一点。
“还在生气?”
“不敢生你的气。”
“都气成这样了啊……咳咳……”他急咳两声,又咳得我揪心,“我订了一桌你爱吃的,我们去胡吃海喝一顿,把不高兴的事情都忘了。”
我耳根子软,他一低头我就强硬不起来,没再磨蹭,跟着助理去了恒津集团办公大楼。
夕阳红艳艳的,带着灼热的温度,将天浸染如同一块番茄味的棉花糖。
见了面后,我们愉快地吃了一顿晚饭,顾甄阳还非常认真地道歉,说自己当时太小孩子气,竟然让邢野赢了一局。
我告诉他,在我心里,他就没输过,因为他没对手,不存在胜负输赢。
顾甄阳就笑,笑得八分帅气两分傻气。
这时候的我不知道,还在跟顾甄阳勾心斗角的我,其实是被他无意地又救了一次——因为第二天上班我就听说医院有一位外科医生猝死的重大消息。
事情还是跟昨天跟我碰过面的那些人有关系,就发生在我离开医院后不久。
傅哥接生的那个产妇比她妈妈还悍,手术后醒来捂着肚子上的纱布就下了床,在医院大吵大闹说要见孩子他爸,她的孩子不能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护士们给我描述这一段的时候,都是皱巴着脸的,说看着那个女的肚子上渗血,人都站不稳,却叫得比谁都大声,在医院走廊上哭喊哀嚎,场面很瘆人。
当时医生都出动了,又拉又劝,真的怕这个女的出什么事,护士们连镇定剂都准备好了,可千钧一发之际,产妇母亲就把孩子他爸生生拽了过来。
那个男人这时候估计都已经对小三避之不及了吧,大概也不想负责任,来了之后拉长了脸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最恐怖的事情就发生了,那个产妇如同疯了一般,捂着流血不止的胸口,在混乱中从她妈的包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就刺进那个男人的腹部,说要同归于尽。
那个男人刚陪两个女人生完孩子,紧接着自己就躺上了手术台。偏偏给他做手术的外科医生已经连续工作了将近40个小时,在给他做完缝合后,趴在手术室里的另一张病床上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
猝死的外科医生是一院一位有口皆碑的大夫,以前我和韦萱在各科轮转时,他还带过我们俩,印象中对方是个可亲又有耐心的人。他才四十出头,两个孩子都还在上大学,没想到人就这么去了。
同事的离去让一院所有医生都不约而同沉浸在了悲伤的缅怀情绪里,可搅事的这伙人根本还没消停。
护士们跟我说完昨晚我错过的剧情后不久,另一头就传来消息说那个小三产妇大出血。
我特别怕听到“大出血”三个字,傅哥更甚。他几乎在我面前跑出了世界纪录的速度,邢野也像影子似的直奔那间病房。
所有人都高度紧张地应对,而轮到我的工作又是继续面对那个三观奇特的产妇母亲。
这一次她比昨天更加疯狂,上来就用食指指着我的鼻子开骂,一开始还只是说我们都是江湖骗子,不是治病救命,而是谋财害命,是吸血鬼。到后来,她发现我完全不给她反应,就变本加厉地骂我爸,骂我妈,说我有爹生没娘教。
我气得脸白手冰,还不能还嘴,只得一遍遍给保安打电话。
副院长比保安先赶过来,然而他来了都没用,产妇母亲看着副院长照样骂,骂得更加难听。
无知无畏的人最可怕,因为他们没有信仰,肆无忌惮。
手术室外一片混乱,而在我心里,我一直还有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捏着——只要傅哥和邢野把产妇救活了,那外边发生的一切就都是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