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龙盖飘扬。
陈帝东行秋猎的銮驾和卫队,在城外官道上浩大的绵延了十几里。
本该是最轻松享乐的事情,到了周大监和吴阁老这里,就成了最艰难的差事。
他们对南岭意图行刺的怀疑,没敢告诉陈帝。唯恐迁出了公主曾为南岭所挟的事情。
陈帝不知内情,又不愿为了个秋猎而兴师动众,带出来的禁军总共只有五千人。对付南岭的那百十来号人,看着虽多,可是一在明、一在暗,却又不好应对。
最令人头疼的是,出宫之后,衣食住行变数颇多,就算随行的宫人都挑的是最有心眼的服侍多年的内侍嬷嬷,也难保能面面俱到。
更何况,除了陈帝,后头还有一大帮子要卫护、要顾全的人呢!
现下,周大监和吴阁老愁云重重地对坐在吴府的马车里,原本该属禁军的统领们伤头脑的事情,却落到了他们头上。
“行在护卫,陛下自然是第一要紧。”周大监慢慢地数着,“太子陈英和容皇贵妃,则是第二要紧。至于三位皇子……立场不明,咱们不便和他们多说。不过,他们各自又有亲卫保护,倒可以省些心。剩下的,就是随行的三四家皇亲国戚和几位文武大臣,咱们也要留点神,不能让他们出事。”
吴阁老在政务上满可以一手包罗,可到了这样的护卫安排,却是一头雾水,不知从何入手,“那咱们把五千禁军划块儿分一分,是不是就行了?”
周大监却摇了摇头,“这五千禁军里头,一多半是在编入銮驾的,动不了。余下的,再刨去传信联络探路放哨,凡此种种,才是可以调用编配的。”
“虫蚁难防,这怕是不够啊!”吴阁老只得徒劳的砸砸手心,上哪里也变不出足够的人手来。
眉头不展之际,忽听车外有一悦朗男声。
“阁老,武宣王担心您不能适应远途车马,特遣锦林送来兽毛软垫。”
“哦,是锦林小将啊!”吴阁老推开马车前的小栅格门,弯腰移到外面,接过兽毛软垫,摸着又厚又软又密的兽毛,又扶着说话间确实有些觉出酸痛的老腰,将笑之时,却又想起,“陛下那边……”
锦林清脆地接道,“阁老勿虑,向将军已经去前面的銮驾献上兽毛了。”
“好好好,”吴阁老心道武宣王会办事,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却之不恭,那老朽就收下了。请锦林小将替老朽谢过武宣王!”
“锦林告退!”
锦林在外头说话的时候,周大监就已经想到了个主意。只是碍于两人交谈,一直等着,也一直盘算着。
眼看吴阁老抱着兽毛坐回车里,马车的小栅格又关上了,周大监才笑着道,“这武宣王府不也带了二百多的武宣卫么?他们刚从战场上下来,应该比禁军还要强些。吴老弟,你说,咱们向武宣王调武宣卫用用……”
“切,你以为我没想过么!”吴阁老毫不客气地把软软的兽毛垫在了自己的腰上,舒服地靠着,“别看武宣王自己不张扬,这武宣卫要是单个拎出来,那是能打一片的。在那好几万的禁军和高手如云的风翎处里随便找,都找不出几个对手。但人家自己没说,咱们就不能去开那个口。万一还是防不胜防的出了事,可让人家怎么办?再掀起一场风波?陈朝经不起了!”
周大监知他说得有理,也就按下不提。只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眼红眼热地、意气满满地争抢吴阁老的那个兽毛软垫去了。
章台行宫,芳林殿内。
还夕坐在妆台前,嗫呆呆发愣。期盼父女久别重逢的喜悦,被隐藏在暗处的不知何时就会射出的冷箭,吹散得一干二净。
一阵微凉的秋风拂过,卷起一片叶边微黄的青桐叶,袭入对扇大开的万字窗,轻扑在了还夕的面颊上。
还夕无意识地捡起那片掉落在裙面上的青桐叶,却依然在发愣。
“公主,”在小几前撤换茶盏的嬷嬷见状,连忙过来轻轻拿走了叶片,又故作热闹地笑道,“这才刚刚入秋,这叶子就迫不及待的要下工休息了!”
还夕被她这句话逗得淡淡一笑,“嬷嬷别忙了,快去歇歇罢!过两日父皇的銮驾到了章台,才有的忙!”
嬷嬷见她心情好些了,这也才放了心,“陛下解了公主的幽禁,又重上了的封号族谱。公主也该出去转转,散散心。西边的万漪湖,风景可好呢。”
还夕含笑点头,可心里还是薄薄地蒙着一层雾,“父皇今日该行至何处了?”
嬷嬷一愣,“这奴婢可不知道,奴婢替您把素蕊姑娘叫来问问。”
“应该才过交河界,傍晚的宿处在苦竹寺。”
素蕊正端着一碗汤药走过廊下,听见她们的话,就隔着窗子道了这么一句。
她转进殿内,把汤药放在妆台上,“这是昨儿太医给开的方子,肝郁脾虚,该调理调理。”
还夕看着她像盯犯人一样地盯着自己,也就抿嘴笑笑,老老实实地把汤药端起来喝了。汤药虽苦,却已不能让她皱眉。
拭了拭唇角,才又问道,“那明日呢?”
素蕊偏头想了想,“明天估计就能到东坪了,住在东坪镇上的赵员外老宅。但是銮驾行得慢,到章台怎么也还要再走一天。”她把空药碗收走,才转了半个身子,却又想起个事来。抱着托盘,看着窗户思索道,“明天陛下没准会去栎树庄观祥瑞,说不准也会住在栎树庄……”
她话没说完,就余光瞥见还夕飞快地打开妆台下的小抽屉,而后又起身提裙,从自己身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公主你干什么去啊!周大监说不让你乱跑!”
素蕊低头见抽屉里少了腰牌令牌,就胡乱把托盘药碗往嬷嬷怀里一塞,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
还夕也不顾宫道上宫人们紧急避让又满脸诧异的神情,一口气跑到西南角的百兽园,持天子令箭征调了驭兽师的一匹枣红马。
才翻上马背,调转马头,就见素蕊追了来。
“公主,你要去哪儿啊!”素蕊大口地喘着粗气,可见还夕居然还骑在了马背上,更是心急如焚。心中慌乱,喘息不止,就会口不择言,“你骑术不好,万一摔下来,伤了筋骨,我们怎么和陛下交代啊!”
那两三名驭兽师一听公主不怎么会骑马,也就吓得赶紧上前,拽缰绳的拽缰绳,扶马身子的扶马身子。好像这样,就不会让公主摔下来似的。
“让开!”还夕立着眼,低头喝止了这些驭兽师。又抬头对一旁的素蕊道,“我去苦竹寺,明日一早就能回来。”
“苦竹寺?”素蕊只稍稍一晃神,就听身边马蹄声起。
还夕一松缰绳,一夹马肚,飞驰了出去。
“等等,我也去!”素蕊还是担心,慌忙解了马厩中的另一匹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