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官入京还需另行请旨,自有一套章程要走,因此这一众人也用不着着急赶路。三人再见面时,已是次日午后。
还夕进来时,就见怀文和向彬一身便服,促膝对坐,闲棋落子。
向彬一偏头,见了还夕的打扮,顿时生喜,觉得自己又扳回了一局。他指着怀文大笑道,“你看你看,你的新衣裳人家也不喜欢,还是穿了自己的!”
还夕觉得向彬这话说得草率,好像是自己故意拂了怀文面子似的。当即把手中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袍递出,和声道,“武宣王衣衫华贵,加之男女有别,特来奉还。”
怀文没说话,也没接这袍子,只儒雅地做了个手势,请她在桌边坐下。
而后,屋内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三人各自坐着无话,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
终是向彬这个不着四六的人先一个绷不住开口,不高兴地扬着头,用下巴指人,“诶诶诶,我说对面下棋的那个,棋子拿了半天不往下落,你这叫耍赖啊!”
怀文听言,白了他一眼,低咳一声以示告诫,才随手把子落下,却没看位置。
“哎!这盘你可输了!”向彬知道怀文是无心下棋,但还是装作兴奋地道,“还夕你看,你就是我的福星。你一来,我就胜了一局!”
偏头一看,却见还夕还在那里忧忧郁郁地坐着,也不知盯着棋盘在想些什么。
向彬看着这二人各有所思的样子,心中默叹一声,嘟着嘴,不快地巴拉乱了桌上的残局。他虽不知还夕在想些什么,却十分清楚怀文沉默中的顾虑。
这二人,是敌是友,是君是臣。却又,非敌非友,非君非臣。怎么开口?谁先开口?又该说些什么?现在,这两个教条的人,无非是一个比着一个地装傻。
向彬左眼看还夕,右眼观怀文,暗暗思索了半晌,终是一拍桌子,不管不顾地道,“你们不说,我说!”
迎着二人凌厉的眼神,向彬深吸一口气,无所畏惧地接着说道,“我知道,安阳发生了一些事,闹得大家很不愉快。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恩恩怨怨就此终结,不好么?”
他停了停,见这二人面色缓和了些,才转头对怀文道,“你说说你,在安阳的时候觉得她可疑,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待知道了真相,又听说她孤身去了南岭,你反倒催着我、让我派人潜入南岭保护她。现在,人坐在你面前了,你又什么话都不说了。你就是要阿谀奉承,现在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啊?你写请安折子的时候,满篇锦绣。怎么说话反倒不会说了?”
怀文听他这样说了不止一次,但此刻有他人在场,当即就飞给了向彬一记眼刀,又侧目瞟了瞟没什么表情的还夕,教向彬谨言慎行。
可向彬咬定了主意要把这话说开,哪会管那些,“你自己跟我说的,朝堂上最重要的是识时务。让你回京圈着,你都没较劲,这会儿跟她杠什么杠!”
言罢,才看向还夕,和缓地道,“其实呢,坐你对面的那个讨厌王爷也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但是,拿你当寻常女子呢,你还要拜他,这不太合适。拿你当公主供着吧,外头人多眼杂,万一说出去了,显然也不太适合。所以,他就这样冰山脸不开口,僵着。你要见谅啊!”
还夕其实一点都不介意怀文的冷漠,反而是自己心中有愧,“如今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子,武宣王和向公子拿我当寻常人看待就好。至于安阳的事,始终是我做错了,我认罪认罚。”
怀文见还夕开了口,自己也不好再不说话。思量再三,缓缓出口,“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不是翻旧账的人。但是,吴小姐,怀氏一族至我辈已是盛极,位高权重,再出不得半点差错。”
他从怀中拿出两本礼单,递给还夕,恳切地道,“这是前两日襄王和敬王派人送来的,并非私下暗授,而是光明正大的照会。纵是如此,我还是不想站在党争中的任何一队。然而你我心知,日后的大陈江山必是你某位皇兄的。我不愿上表陈情,博陛下心悦,却得罪他们。所以,还想烦请吴小姐将这些礼单转递给吴阁老,再请吴阁老暗中禀明陛下。”
还夕略翻了翻礼单,入目皆是一类的珍奇之物。然听了怀文的后半句,苦笑着把礼单推了回去,“武宣王有所不知,我此前受制于人,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吴阁老了。如今,更是连城门都混不进去。只怕武宣王托付错了人。”
怀文淡笑摇头,“吴小姐其实已经打算去找吴阁老了,不然也不会出现在东坪山林之中。”
“东坪山林?”还夕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我怎么走到了东坪?”
向彬终于是再抓住了机会开口调侃,“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出了城门随便瞎走的吧?过了东坪的林子,再向正东二十多里就是章台。哎,我倒是奇怪,你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是怎么用两条腿走了这么远的路?”
怀文听向彬又开始吃醉了酒似的胡言乱语,刚刚要皱眉斥责,就见向彬怂怂地抬手压扇,一副知错的模样,也就罢了。
只听还夕把这来龙去脉细细相说。
怀文越听心思越深。若说南岭此前要挟还夕只是为了自保,那如今视还夕如弃子就必有别的缘故。只怕,这背后所图,更进一步。
待还夕详详细细地讲完,他才沉声道,“南岭的地形布防图,已经暗投给了风翎处。想必不久之后,朝廷就会有所举动。他们想撤回南岭是绝不可能了,就怕他们会破釜沉舟。”
向彬也不知是成心还是无意,每次的关注点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哎,你不是说夜阑阁的事你不掺和了么,你瞎发的什么号令!那图是我让人取出来的!是我!是我!你有什么权利动我的宝贝!”
还夕由着向彬的话,听出了点别的意思。她少见地警醒起来,左右扫视着这二人,质问道,“夜阑阁,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