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模糊,一片荒芜路。缥缈乐声,拨动离人心弦。远处青山渐渐隐没,掩埋在暮色下。几片栀子花瓣,在眼前依稀呈现。一星遥遥烛火,照亮一方小小的桌案。苦酒一杯,谈笑风生。
薄凉的酒入喉,辛辣中略带苦涩。细细想来,从江城到通化的玉池人家。辛酸路程一路走来,一切随着哥哥的笑意。尽数化为风飞,在回忆中飘散着哥哥的模样。只是可恨,辜负了哥哥的一颗心。
唯一一点欣慰,圣谕交给了晚妆。由她带到江城,应该不会有错的。在巧巧的心里,晚妆是一个谨慎小心的女子。自然不会出错的,而今自己确实没有颜面。再回到玉池人家,去见哥哥了。
展颜苦涩的笑着,一杯接一杯的饮酒。这一幕被颜舜祁看在眼里,顿时对巧巧多了几分好奇。比如她的身份,不然为何会被官兵追赶。比如她和她的哥哥之间,那份浓厚的兄妹情谊。
也许,在每个人心里,都会有那么一份情怀。深深掩埋心底,一如巧巧和哥哥之间。总也斩不断的血缘,让颜舜祁越发羡煞。毕竟在颜舜祁家中,从未有过如此情感。仅有的亲人母亲,也于六年前病逝。
用了很久的时间,颜舜祁才从那份悲痛中走出来。他走遍大江南北,为百姓惩奸除恶。顺便暗暗找寻另一半羊脂玉,以备完成母亲的遗愿。传闻羊脂玉成双成对,他要找到另一半。
许是缘分,许是宿命。他苦苦找寻的另一半,竟然就在巧巧身上。起初以为,是巧巧偷走了他的玉。他顿时起了戒心,指责巧巧道:“你要什么都可以,但只是请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留下的。”
他的话语里,一口咬定是巧巧拿走了羊脂玉。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这让巧巧分外气愤。她也并不解释,只是从脖子上摘下羊脂玉。放在桌案上,怒道:“这是我的羊脂玉!何苦偷你的?”
细细看去,两块儿雪白的羊脂玉。像是天然的纯美,一段微妙的情感。在颜舜祁的心底慢慢荡漾,他再次确定的看了看。方才慢慢将两块玉合在一起,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便是缘分了。
果然不错,大约这便是自己找寻的另一半。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羊脂玉本为阴阳一对儿。她还说过,另一半便是颜舜祁的因缘。他抬起头来,看着满脸怒色的巧巧。心里有些欢喜,有些欣慰。
毕竟羊脂玉被他找到了,真好。只是巧巧为何,会有这块羊脂玉。颜舜祁有些难于理解,满腹狐疑。不过此时,颜舜祁竟是有了别样心绪。他将合并的羊脂玉,在巧巧眼前晃了晃。
他颇有些得意之色:“这就证明了,的确是你拿了我的玉。现在,物归原主!”熟料巧巧双手叉着腰,高声愤恨道:“颜舜祁!你是故意的!你冤枉我!”听着她如此生气,看着他将玉捏在手心,巧巧顿时恼了。
只见她顾不得什么,便上前伸手。要拿走那块羊脂玉,便趁势扑倒了颜舜祁,想要掰开他的手。无奈他左右摇晃手儿,让巧巧触摸不得。“你欺负我!”巧巧满面通红,急的大声喊道。
屋子里,炭火燃得很足。将房间点燃的宛如春天,一阵阵暖意袭上心头。窗外一缕沁心的风,拂动着桌案上的烛火。来回摇晃,摇曳着一春的迷离。此时桌案上酒席散乱,杯盘狼藉。
而桌案旁的巧巧,伏在颜舜祁身上。一双怒目,瞪着他的眼睛。柔和的风儿,拂动着巧巧的青丝。撩拨着颜舜祁的脸颊,让他的心儿微微一颤。他定睛看去,这个发怒的巧巧甚是可爱。
“你很有趣,”颜舜祁深深凝望着巧巧的眼眸,不觉露出微微笑意。熟料这句话刚刚说完,但见巧巧面如飞霞,一直红到脖子根儿。是生气,还是害羞。颜舜祁只是觉着,很是亲切。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有心在意巧巧了。颜舜祁想着在玉池人家的时候,巧巧故意与自己拌嘴。还有白日间在树林的时候,巧巧被人欺负。那一刻,他只是觉着巧巧需要一个人保护。
短短两次见面,便挑动了他的心儿。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动心的人。只是因为这块儿羊脂玉,让他不禁对巧巧多了一份在意。其实仔细看着,巧巧也不是一个品质很差的姑娘。
他故意说这句话,一直在看着巧巧的眼睛。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此时巧巧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趴在他的身上,只为那块儿玉。却是忘了自己的女儿身,她赶忙站起身子。
推开窗子,任凭冷风吹拂心境。方才慢慢的平复心绪,转而回身看着颜舜祁。顿觉这个男子,霸道得紧:“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理寺卿。就可以随意欺负我!好歹,我也是县丞千金!”
巧巧素来,都是一个心直口快之人。不懂得什么隐晦的话,不过也好。起码让颜舜祁认识了巧巧,以前就听闻。江城县丞家,有一个小姐颇为俏皮。如今看来,俏皮是有一些,更多的则是泼辣。
脾气是有一些不好,不过颜舜祁还是可以接受的。他笑着将玉放在桌案上,转而问道:“那你说,你的玉怎么来的?”关于羊脂玉的出处,巧巧真的是不知道。只是模糊记得,是父亲送的。
记得当年,母亲遇难时,被一个商人救起。为了报恩,母亲便将羊脂玉的一半相赠答谢。这个商人有些为难,便将自己十岁的小女儿互为婚姻。莫非那个商人,便是江城县丞?所谓的婚姻,也是那时定下的?
不然母亲怎会,让自己寻遍大地。也要找到那半块玉,总归不是因为羊脂玉多么珍贵。而是这份恩情,让母亲无法忘怀。当时听上去,颜舜祁只是微微一笑。所谓的婚姻,不过是一句许诺,哪里会作数?
谁想到六年后,他会遇到恩人的女儿。真是缘分!想到这里,颜舜祁不觉露出欣慰的笑。母亲的遗愿,总算是完成了。只是不知眼前这个巧巧,对自己是怎样的情怀?
“你笑什么?”巧巧撩拨着发丝,看着颜舜祁自己发笑,感到很是疑惑。她从未见到他笑的这么真,看到巧巧好奇的眼神。颜舜祁慢慢收敛自己的笑容,拿着羊脂玉,认真道:“这是定情信物,你且收好。”
晨雾薄霜,清淡微凉。风儿拂动着枝头的嫩芽,发出窸窣做响的声音。那是新芽在努力生长,夹杂着清新的味道。墙角之下,是一丛小小的栀子。在南风的吹动下,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枝头的柳芽,被南风吹得绵延悠长。鹅黄色的柳芽,开始有些慢慢泛青的迹象。像是一支江南画笔,渲染着春日的颜色。小小水榭旁,风雅亭处。不时飘来淡雅的米酒香,颇有些味道。
素手顺势触到茶杯,慢慢端起一杯念想。细细品味,这略带回忆的米酒。记得每逢黄昏时刻,婉凝都会为君颢温一壶米酒。然后站在一旁,默默地守着。那方小小的烛火,也在微微摇晃。
而今时间有些淡忘,回忆却在逐渐变得蔓延。她的眼睛有些模糊,记忆力也变得也有些差。有时候明明记得,血玉簪就在枕旁。却总是找不到,因为这根血玉簪。是君颢送给她的,她没办法忘记。
还好,有纤云替她收着。就在妆镜台下,那方小小的抽屉里。她轻轻捧在手心,感受血玉簪的温度。仿佛,哪里残存着君颢的思念。不管怎样,只要有血玉簪在,婉凝便会觉着分外安心。
那时的婉凝,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自然丢弃了血玉簪,还是君颢拿在手心。替她挽在发鬓间,一双眼眸告诉婉凝。对于这根血玉簪,一定要万分珍惜。回首想来,到底是自己的不对。
彼时微风荡漾湖水,泛着阳光的晕圈儿。在池塘里,打出一层层涟漪。如果细细看去,周围还夹杂着好看的颜色。可惜婉凝的眼睛不太好,不能够看得到。听着纤云所说,感觉很美。
忽然半空有鸽子的哨音,很是熟悉。不知怎么,婉凝听着听着心里有些微微颤动。鸽子扑楞着翅膀,盘旋了一阵。便落在了婉凝身边,它不停的用小嘴。轻轻啄着婉凝的手儿。
似乎,鸽子要有什么话,对婉凝说吧。纤云抱着这只鸽子,果然在它的腿上看到了一封信笺。纤云立刻认了出来,是君颢素日所用的栀子花笺!再看这只鸽子,浑身雪白,正是宫中的信鸽!
一时之间,纤云满心欢喜。她将信笺塞在婉凝手心,激动着说道:“姑娘,这是公子送来的信……云儿就说,公子不会忘了姑娘的!”有那么一瞬,婉凝的指尖感触到了,栀子花笺的温度。
许是心心相知,许是君颢果然念着自己。婉凝忙坐直身子,用她那双并不清晰的眼眸,看着纤云,颤抖着说道:“快,读给我听……”“好!”纤云用力点点头,忙不迭的拆开信笺。
尚且记得,君颢最喜干净的栀子花笺。他说那是春天的味道,栀子花一开,春天就来了。淡淡的墨香,回荡在婉凝心头。她听着纤云口中的每一个字,心儿开始轻轻跳动,有多久,没有听到君颢的消息了。
好像有很久很久了吧,自从江城一别。君颢连一声“珍重”的话,都未曾说起过。婉凝只好留在江城,为了君颢的那一番话。作为一枚棋子,任凭君颢利用自己。仿佛,月亮圆了三次吧。
一段迷离岁月,一方晴空叹息,一层执着念想。从来都只为,这江城伤心之地。伤心么,那么就让伤心继续下去吧。初入皇宫的时候,不也是被表叔利用?大约自己,也便是这样的命。
躺在榻上,满脑子里尽是君颢的身影。许是在某个黄昏时刻,君颢提起毛笔。饱蘸相思之情,写下对自己的念想。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夹杂着无限的回忆。真好,他还念着自己。
只是不知,君颢现而今在东麓什么地方。他过得怎样,究竟有没有被朝廷发现。或者是,跟柳子煜、陈书阁联系上了么?当初自己离开皇宫的时候,都已经安排好了的,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一段红烛落下清泪,被纤云重新换了去。她看着坐在妆镜台前,愣愣出神的婉凝。不觉有些纳罕,怎么君颢来了消息。婉凝还是不开心呢?这几次萧易寒过来的时候,都被纤云赶走了。
她是害怕,害怕萧易寒会伤害婉凝。自从自己被派到婉凝身边,纤云便与婉凝成为知己。早已超越主仆之情的她,自然十分忧心婉凝的身子。不觉轻轻安慰着:“姑娘不想,给公子回信么?”
锦罗翠倚画屏幽,孤月遥寄苦做舟。经年憔悴总难留,红烛落泪为谁愁。一段七言绝句,倒出婉凝的深深思念。她相信君颢,也会在此等候。可是那时的她,哪里会懂得那封信的别有深意。
栀子花笺上的思念,并非君颢所写。而是君琰以君颢的口吻,为安抚婉凝的心思才写的。他听派去的官兵说,婉凝形容消瘦。一时动了心思,却又不忍婉凝再度受到伤害。
这样是最好的法子,而且婉凝双目模糊。自然认不得字迹究竟是谁,但是那只鸽子的样貌。总归是宫里的,这一点婉凝却是不知。假使她冷静一点,自然会知晓。君颢怎会,为念自己而动用这些鸽子。
如果真要那样做的话,被朝廷发现之后,岂不是自寻死路。可惜婉凝心心念念着的人儿,此时又怎会平复心绪。她一心期待着,有一天君颢会忽然回来。或者亲自来接她,接她回宫。
然而婉凝是等不到的,她在返回宫里。由元易斌治好眼睛的一瞬,果然是看到了君颢的。只是眼前的君颢,遍体鳞伤。看起来神色憔悴,面颊消瘦。但一双眼眸,却是充斥着满满的恨意。
后来婉凝才晓得,君颢和林一凡回东麓后。才刚联系到柳子煜,便被潜伏的官兵抓住。于是君颢误会柳子煜,以为是柳子煜背叛自己。误会也便由此而生,那时的君颢恨的咬牙切齿。
自然一切,是君琰的计谋。婉凝怒目圆瞪,只恨君琰的太过狠心,太过绝情。更恨柳子煜的背叛,似乎权利到此。都会把人心变作一种贪念,一种痴迷。可她哪里又知,自己所写的信也成了误解的证据!
君琰拿出自己的信,让君颢误以为自己。早就移情别恋,这样便可从心理打击君颢。看到这里,婉凝顿时愣在那里。原来是自己,亲手把君颢推向了死亡的边缘。那一刻,她真恨不得抽自己嘴巴。